誰都說,你男朋友真好。
上鋪的室友在背後不平,認為陳曉森跟她都屬於平均分的雞肋,憑什麼陳曉森的男朋友是深情高材生?
所有人都在對她說,你真幸福,徐誌安真好。
這種輪番的轟炸強化,讓她一度錯覺,自己的確應該愛他。
因為他很好。
畢竟不是不切實際的爛漫灰姑娘了。灰姑娘並不是真的灰姑娘,她是個落難公主,除了被迫做苦力之外,她的一切都是完美。
所以陳曉森比誰都懂得自己應該安分。她告訴自己,安安分分地過日子,反正她已經得到了太多平均分,她的人生已經及格,不必像別人那樣因為爭強好勝的慾望或者迫於無奈的現實而焦灼拚搏,甚至連感情都是馬馬虎虎令人羨慕。
人要過好日子,就不能胡折騰,不能胡思亂想。
不能,不能。
世界上究竟有多少能夠在婚禮現場提著裙子狂奔落跑的新娘?
當QQ上麵徐誌安告訴她係裏的學生會五一有活動不能來看她的時候,語氣中有濃濃的歉疚。她明明因此甚至鬆了一口氣,然而看到那份歉疚,良知讓她不忍。
「我去北京找你吧。」她說。
就是這麼一個未必很真情真意的舉動,讓他感動萬分,開心地打出一大堆表情符號。
陳曉森默然,手指懸空在鍵盤上,抖了抖,還是收了回來。
這份廉價的關懷,給了她安慰自己的理由——畢竟,我也為這份感情付出過的,我也是在經營著的。
在北京走馬觀花了一整天,她累得早早睡下。
鬧鍾時間定的很早。
她特意早起,因為要畫一個淡妝。
今天的樣子,不像昨天那麼狼狽。
不過有自知之名的人往往比較痛苦。陳曉森對著鏡子,還是承認,她長得太平凡了。微微有些大的額頭,鼻翼兩側粗大的毛孔,下巴有點方,隻有眼睛還稱得上有神采,不過遠遠達不到顧盼生輝。
她很久沒有特意打扮過了。
手指觸及蜜粉盒的時候有些抖。她努力迴避自己特意修飾的原因——每每想到,心底就罪惡感翻滾。
徐誌安來接她,眼前一亮,一個勁兒誇她好看。
他每誇讚一句,她就難過一分。
打車到了歡樂穀,其他人都已經到了,她從遠處走過去,他們站在原地等待,看著他倆,陳曉森忽然覺得自己連走路姿態都別扭。
除了他們兩個,還有宿舍老五老六和女朋友,以及,盛淮南。
她從來沒跟徐誌安提過昨天看到的宿舍同學,也沒問過他們誰是誰——原本遊覽的路上有些沉悶,這是絕佳的話題,可以不費神地讓徐誌安一個一個地給她介紹,講講宿舍裏麵的事情……可是她沒問。
即使在學生卡被老師抽走的時候她極為留心地看了一眼,連「盛淮南」那麼小的三個字都看清楚了。
即使她走神的時候會想起他睡衣上麵的圖案。
她還是什麼都沒有問,沒有側麵打聽哪怕一句。
動機不純的事情,她不想做。一想到徐誌安可能會盡心盡力地給她詳盡介紹以此逗她開心,她就罪惡感滔天。
老五老六的女友都打扮得很花哨,把陳曉森襯托得很樸素。排隊買票,入場,商量先去哪個項目排隊……單身一人的盛淮南扮演著協調指揮者的角色,但是並沒有獨斷的感覺,始終是商量的語氣和態度,說出來的話卻自然讓別人覺得不需要操心不需要商量,由他決定就好。笑眯眯的表情充滿親和力,但是隻有陳曉森發現,他總是和他們站得有一定距離,彷彿不是一個集體——或者說,周圍的一切,熾烈的陽光,熙熙攘攘的遊人,假山,水池,飄過的歡呼聲尖叫聲……也包括他們六個,統統都成為了盛淮南的背景色。
一個幹淨好看舉止文雅大氣的白襯衫少年而已。
可是那種存在感,和陳曉森平淡懶散的人生完全不同的存在感,讓她無法不全神貫注地追隨。
她不是沒有遇見過帥氣的男生,自己的大學裏麵也會在運動場或者食堂裏麵被室友拖去偷看財會係的校草什麼的,臥談的時候聽著她們評論,用各種小說裏麵的詞彙來給各位帥哥歸類,溫柔眼鏡係,冰山腹黑係……可是她懶洋洋的心,從來沒有一絲一毫的震動。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學生會裏麵看起來忙碌充實神色匆匆的幹部,能夠把一群人指使得團團轉……然而她也不曾羨慕或者欽佩。
如果她曾經嚮往過那樣的人,也不會這麼心甘情願地安於平庸。
然而此刻,陳曉森才知道,她能夠安於混沌的平庸,隻不過是因為,光芒的誘惑還不夠大。
被蠱惑,隻要一瞬就夠了。
目光黏著,然後就這樣瞎了眼。
很久之後回想起那個短暫的上午,陳曉森始終覺得,那些瞬間充滿身體卻又壓抑不發的情緒——卑微,豔羨,悸動,欣喜,無望……彷彿無窮的動力,她不再覺得無所謂,而是一下子明白了,那些在她自己的同學室友身上出現過的、被她在心裏說冷笑著說肉麻白癡13點的情懷和小動作,原來並不是真的那麼肉麻白癡十三點。
「那個盛淮南,好像挺大氣的,蠻喜歡出頭組織的。」
她學會了旁敲側擊。
「有你說的那麼好嗎?的確挺好看,不過也沒那麼好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