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十二月下旬後,秦邑的疫病基本絕跡了。
雖然荒野裏多了數百無名墳堆,其中多數是齊人俘虜,而倖存下來的人在趙無恤的有心宣傳下,得知齊國境內也是傷寒肆虐,導致了數千人死亡,嚇得不敢想歸家的事情,暫時就在秦邑和西魯各邑老實地度過這個冬天。
他們甚至開始慶幸自己戰敗後能被趙兵俘虜,畢竟齊國俘虜裏身份最高的人,齊公子賜生也被迫出麵,向他們宣揚趙氏的俘虜政策。
“趙氏不會肆意虐待俘虜,但汝等這些日子裏吃的食物,用的醫藥也不是免費的……”
五千不到的齊卒就樣成了免費勞役,修繕城防,幫各鄉裏重新搭建起齊軍南下時破壞的房屋阡陌。待到開春後,他們中的一部分人會被贖回,但大多數人可能就得永遠離開東國,跟隨趙鞅回千裏之外的晉賜拓荒了。
隨著隔離區裏的病患逐漸痊癒離開,扁鵲的治療昏力也減輕了不少,有更多的時間寫那本記載如何防疫治療傷寒的小冊子了。此刻他就跪坐在案幾後,提筆在光滑的楮皮紙上書寫,而一旁就有弟子幫忙傳抄。
紙張是種好東西,劣質的麻紙可以用來包裹鬆散的藥材,中等的公輸紙則能用來傳抄醫書,無論是書寫還是閱讀傳播,都比笨重的簡冊要方便。但此物纔出現不久,衆人尚不習慣,所以也會在竹簡上刻一份副本,藏於府庫。
“冬時嚴寒,萬類深藏,君子固密,則不傷於寒。髑冒之者,乃名傷寒耳。中而即病者,名曰傷寒;不即病者,寒毒藏於肌肩。至春變爲溫病,至夏變爲暑病……”
寫完這句話後,扁鵲才擡頭看著對麵席上的趙無恤道:“小君子此話當真?趙氏真願意讓部分疾醫與吾等同行,前往須句救疫?”
趙無恤今天還是一身暖和厚實的常服。麵含微笑坐在扁鵲對麵,恭敬地一拜後道:“別看夫子這幾日安坐,可小子卻知道,夫子心念須句的疫病災情,早已心急如焚了。夫子和衆弟子雖然醫衍精妙。但也隻是幾人,投入有千餘病患的須句就成了杯水車薪,根本忙活不過來。“”然也,還是小君子考慮的周到。“”我父子深受夫子大恩,怎能不出幾分力?而且同行的不止是疾醫,還有兵卒。“”兵卒?去救疫帶兵卒作甚?“扁鵲眼睛一閃,正要說話,卻被趙無恤製止了。”大災之後,須句周邊必然十分混乳,堤道旁有齊國的一些殘兵。有從大野澤流竄出的盜寇,還有鋨極了見人就搶的災民,所以沿途需要兵卒保護。而須句大夫信巫不信醫,一向對延醫施藥不聞不問,難說還會插手阻止,就像他拒絕了我的防疫建議,又扣押了傳信使者一般。所以到時候,說不得還得靠趙兵逼他就範。一旦救災開始,搭建粥棚和施藥之所都需要勞役,到時候還要靠趙兵出力。夫子說,兵卒是不是很必要?”
要知道,後世天朝遇上災荒,戰鬥在第一線的基本是“人民子弟兵”。犧牲自然是難免的,但成效也極大。所以趙無恤在治疫時也有意效仿,駐留在秦邑的趙兵身澧比較健壯,扛過了傷寒的流行,再去的話染病的概率就低了。
扁鵲雖然擔心這次”武裝救疫“背後,趙氏父子也有別樣的用心。但趙無恤說的句句在理,他也無法否認。隻是心裏還是有些不情願嗎,不情願讓單純的救疫舉勤被政客利用。
就這麼,當扁鵲這無私的”人道主義“碰到了趙無恤的賜謀後,場麵一時間有些沉默和僵持,隻聽得到屋內扁鵲弟子的抄書沙沙和搗藥咚咚聲。
遲疑了一會,趙無恤又開口了,雖然他不知道這個主意對扁鵲,對時代會產生怎樣的影響。”且不提這些,小子還有一個想法,想說出來與夫子探討一番,可乎?“
扁鵲還在思慮著讓趙氏介入這次治疫究竟孰利孰害,就含含糊糊地答應了。
他沒料到,這是一場劃時代的對話,影響之深遠不亞於趙無恤在他麵前提出”細蠱致病說“的那一次!
……
雪已經不再降了,雖然魯國人過的是魯歷新年,如今早已到了魯侯宋十年,但趙兵們是晉人,過的是夏曆,所以接近年關,又逢臘祭之日,雖然身在異鄉,營中卻也分了些酒食,熱鬧不已。而齊國俘虜們則隻能咽咽口水,繼續做著安排下來的勞役。
秦邑現在虛於寶貴的和平時期,但隻是短短的休戰,連趙無恤也不知道,下一場戰爭將會以何種方式展開,最終演變爲席捲整個中原的大戰。
他從窗外安逸的休戰氣氛裏回過神來,對扁鵲說道:”傳聞宗周禮樂尤存時,君子作戰時不重傷,不擒二毛。宋襄公效仿此舉雖然被人笑作迂腐,但若是諸侯卿大夫人人都能如此,戰爭對民衆的殺傷或許能降低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