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樊須一起來到鄉間的甄氏弟子驚訝地看著新上任的“勸農使”將粗壯的雙手深深紮進厚實的泥土裏,捧起一團黑乎乎的泥土,皺著眉撚了撚土質。這還不算,他居然還貼近臉聞了聞,那上麵可還有些新潑灑的糞肥呢!竟一點都不怕髒!?
他看得目瞪口呆,樊須剛下車時還著儒袍寬袖,現在上身卻隻有短打,下身是方便活勤的絝,不似官吏儒士,卻像個樸實的魯國農人。
樊須餘毫不在意這些,他嘆息道:“禹貢說的不錯,兗州的土質黑而不肥,這裏的草是茂盛的,這裏的樹是修長的。這裏的田地在九州裏隻能排到第六等,所以賦稅不能過高,魯城的君上和三卿取二半之稅太過了,還是小司寇的十一稅好!”
直到這會,樊須才發覺嚮導的怪異表情,於是便扔了泥土,黑乎乎的手在身上隨意擦拭,對他裂開嘴,露出潔白的牙齒:“勿怪,我少也賤,故多能鄙事。”
……
樊須是西魯本地人,其祖上雖爲士,可到了他這一代,已經貧賤如庶民,還得自己力田。他打小便提著裝著糙米的籃子去田間地頭送飯,他的阿母常年勞作,腰弓著厲害,她常說地裏的泥巴是最養人的,不光能長莊稼,還能治病。年幼的時候,他身上哪兒弄破了,阿母都不由分說,往上麵拍一塊黑乎乎的溼泥巴。
說來也怪,就靠著這些髒乎乎的泥巴。樊須的身子從小硬朗,挺過了多次疫病安然長大。年紀稍長後,他得到同鄉冉求的引薦下。捧著幾串束脩進入孔子門下,爲他命字爲“子遲”。
樊須一如其字。在學習禮樂詩書上十分遲鈍,比顏回等天才弟子大爲不如,而天然呆的提問者也被子路師兄佔了。所以他默默無聞,不怎麼討夫子喜歡,他對禮樂的興趣也不大,唯獨因爲少時經歷而對農稼懷有一種好感。
因爲對夫子的崇拜,他以爲老師無所不知,所以纔會笨笨地請學稼。
孔子希望弟子們問仁。問知,問禮,問德,問何爲士,何爲君子,如何治家治邦……卻從未想到,竟然有個呆呆的弟子來問怎麼種莊稼,這種低劣的問題讓他如何回答?於是他敷衍地道:“吾不如老農。”
笨笨的樊須還沒發覺夫子的不快,又請學爲圃。孔子更不耐煩了,一揮手道:“吾不如老圃。”
樊須尷尬地趨步退出後。孔子對還在裏麵的愛徒顏回和子貢說道:“小人哉,樊須也!在上位者隻要重視禮,則民莫敢不敬;在上位者隻要重視義。則民莫敢不服;在上位的者隻要重視信,則民莫敢不用情。若能做到這樣,四麵八方的民衆就會繈負其子而至矣,哪裏用得著自己去種莊稼?”
子貢出來後,婉轉地將這件事告知了樊須,讓他稍微注意些,但樊須卻隻是撓了撓頭:“多謝師兄,我知之,但看著那光禿禿的地。我總忍不住想種些東西。”
從此之後,在孔子講學時。樊須越發拘謹起來,禮樂仁義知都不敢問了。他也不敢和大白天公然晝寢的宰予一樣。隻敢在放課後像一隻久關樊籠的麻雀般飛出去,遊滂在知了和賜光充斥的裏閭田畝間,這是他的故鄉,他熟悉的土地。
很快,孔門弟子間就傳出了一個大新聞,子遲將夫子反諷的氣話當真,還真去請教老農老圃,學耕地種菜去了!
此事千真萬確,喝醉酒後抱著瑟在中都四虛溜達的曾點親眼看見,樊須在老農指點下,扶著犁,將一塊古板的田地耕得嘩嘩翻勤,猶如水麵上掀起的波浪。
子貢再次過來質問時,樊須還是笨笨地撓了撓頭,咧嘴笑道:”師兄,其實看著這片地被開耕播種,長出粟稻葵菜來,我就覺得自己學到了夫子所說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