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王孫的劍衍是專諸啓蒙,孫子指點,在吳國時便是翹楚,若他有何不敬,自己能敵得過他麼?殺了他,殺了這個楚王熊珍的侄子,算爲父親幹將報仇了麼?
這是王孫勝第三次向趙無恤請纓出戰,也是最後一次。
五年前,在汶水之畔,將身形包裹在蓑衣下的王孫勝目睹了趙氏擊潰齊軍的全過程,奔馳的騎從,嚴密的方陣,吐出死亡飛石的機械,從那時候起,他便爲強大的趙軍震撼不已。孫武子認爲天下霸業,南方爲吳楚,北方爲趙齊,南方的吳王因爲他是楚國王孫容不下他,他便隻能另謀高就。齊已衰敗,趙氏的事業冉冉上升,王孫勝來投奔後,是很期望能做一番大事的。
剛來時他便發現了,趙氏的提拔係統很公平,”猛將必起於行伍,宰輔必發於州部“這並不是一句空話。趙氏頂尖的幾名大將穆夏、虞喜等,都是從圉、牧提拔上來的,而賜虎、張孟談、宰予等,或爲家臣,或爲士,出身都不高。從上到下,除了堂堂趙卿外,趙氏的政權透著一股士人和軍功小地主政權的味道,而非傳統的封建貴族。
對於出身尊貴,卻被迫流亡的王孫勝而言,他既看不起趙氏的大多數家臣,又希望自己也能立下功勞,向世人證明自己,然後超過所有人,證明高貴的血脈依然是立於世間的重要資本。
然而整整四年世間,足夠一個幹練的小吏從亭驛慢慢爬到郡縣裏,王孫勝當年是什麼位置,現在卻還是什麼位置。
趙無恤敬他如賓,卻不給他固定的職位,隻是時不時給幾個看似重要,實則隻是跑腿的差遣。趙無恤待他和善,卻從不會將機密核心的事情告知他,王孫勝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把雖然鋒利,卻被插於鞘中的寶劍,被趙上卿刻意雪藏了。
他也曾悲憤,不解,想要一怒之下離開,但離開後又能去哪呢?楚國回不去了,吳國容不下他,去齊國做鮑氏的賓客?想想都掉價,秦國?秦國現在與鄭國是盟友,而鄭國乃他的殺父仇敵。
高貴的王子在漂泊流浪,卻無一虛是能收容他的港灣,當年晉文公重耳流竄於白狄、齊楚秦宋時的心境;欒盈身負背叛與不公的屈辱藏身於齊薑嫁車中的心境;父親太子建從楚國出奔後,發瘋一般想要在鄭國城邑舉事,爲自己奪得一片地盤的心境;義父伍子胥抱著他徘徊於昭關之外,一頭黑餘突變爲滿頭銀髮的心境……
他全部感同身受!
渴望回家,渴望復仇,渴望出人頭地卻得不到結果,痛苦如同白蟻在咬噬他的心肝。王孫勝走到距離趙上卿二十步開外便被攔了下來,他也不勉強,拱手道:”請上卿準備我爲先鋒,討伐鄭國!“
若這次還不行,他打算一賭氣去投奔韓氏,或者宋國,但凡是能帶著他進攻鄭國的就行!
趙無恤停下了手裏的批閱,擡眼看著與自己同齡的王孫勝,目光悠長而深邃。
“就算上卿不打算攻滅鄭國,給我一個師,不,隻需要三五百人,讓臣攻入鄭國!這是我唯一的懇求!“
男兒膝下有黃金,何況是王孫貴胄,就算被母國驅逐,無虛可依流浪到了這裏,王孫勝平日卻一樣保持著他的貴族範,高傲,冷漠,脾氣古怪。
可現在,他卻長跪在地,朝趙無恤重重頓首,擡起頭來時,趙無恤看得真切,在流血的額頭下,王孫勝眼睛裏,閃爍著名爲復仇和野心的熊熊烈火……
狼子野心啊……
他看人不會錯,王孫勝的確是一把他不太想用的劍,這個人心誌太大,”復仇“之下掩藏著的諸侯之誌,趙無恤滿足不他。
對於自己沒把握駕馭留住的人,他一貫是疑人不用的。
但若隻是加以利用呢?這麼好一枚能放入楚國,乃至於吳國的棋子,一直閑置著豈不是太浪費了?
”王孫,近前十步。“
王孫勝難以置信地看著趙無恤,連忙起身向前走了十步,換了平常,這可是上卿近臣纔有的位置啊!
”一直不用你,是爲了磨礪你,鍛鍊你的心誌,就像玉不雕琢不成器,現如今寶玉雕成,可以出深山了。“趙無恤笑著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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