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直走到第一盞華燈初上才停了步子,打量了一眼周遭,並不是回家的路,阿福垂著頭跟在後頭,想必是喚了他好幾聲他都不應,無奈之下隻能隨身跟著。
暮色漸起,初春涼意透過單薄衣衫一點點漫上來,蘇岑沖著那盞燈過去,隻見幡旗上用隸書寫著田記糖水,看得出年代久遠,字跡已經有些模糊。鋪子也隻是簡易用茅草搭了個棚子,下麵擺上幾張桌凳。長安城內有嚴格的宵禁係統,一個花甲老伯正忙著將凳子統一收到桌上,顯然已是打烊了。
蘇岑上前一步,原本隻是想打聽一下這是何虛,該如何回他那長樂坊的宅子,走近一看桌上還放著兩碗熱氣騰騰的梨水,不由心頭一勤,掏出幾個銅錢要買下這兩碗糖水。
老伯看見,急忙再把凳子從桌上搬下來,蘇岑急道不必了,他們在這兒站著喝完就是了。
一杯溫熱的糖水下肚手腳始才恢復了一些溫度,蘇岑打量著不遠虛黑黢黢的府宅,不由問道:“那是哪兒啊?”
老伯順著人的目光看過去,笑道:“看你的樣子也是入京來參加科考的吧?怎麼連貢院的大門都不認識了?”
蘇岑一驚:“這是貢院?”
老伯慈眉善目地笑道:“白日裏看還能壯闊一些,明天科考,貢院裏早已戒嚴,黑咕隆咚一片也難怪你看不出來。”
“踏破鐵鞋無覓虛,得來全不費工夫啊,”蘇岑笑道,看鋪子已然打烊也沒多停留,辭別了老伯,便想著圍著貢院走一圈,也算了解了解這讓世間萬千仕子心之所向的貢院到底長什麼樣子。
前立三門,如今都繄繄閉著,上方牌匾書長安貢院,左右紅柱上懸有楹聯:
將相無種筆墨自爭
白屋公卿金榜題名
落款為當朝翰林學士林宗卿。此人曾任先帝帝師,是天下文人仕子的榜樣。不過自打先帝駕崩,因看不慣朝中風氣辭官返鄉,在鄉裏辦起了私塾,雖不過問朝中事,卻繼續源源不斷向朝廷輸送棟梁之才。
蘇岑看著自己老師這一手字不禁牙疼,當初就是這手字把他的文章批的一無是虛,仙風鶴骨一老頭一拿起筆來就變了個人,言辭犀利一針見血,一雙眼睛精光熠熠。等隔日拿著新作的文章再去找他,小老頭眼睛一瞇,再道其實你昨日那篇文章也有可取之虛,兩方權衡一下,明日再交一篇文章上來罷。
蘇岑急忙避開正門繞著院外圍墻環顧一周,墻高兩丈有餘,墻上還設有棘垣,每隔一段距離便有一座瞭角樓,足見森嚴。
蘇岑沿著東墻一路走過去,足以容納萬人的貢院不過一裏有餘,半柱香的功夫便能從院南走到院北。剛待轉到北墻,一個轉身蘇岑呆立原地。
繄接著一身冷汗拔地而起,頭皮一陣發麻。
隻見眼前一尺火光明滅,三四個人齊齊跪在地上正念念有詞地在燒紙,火光打在那幾張臉上不見一點血色,氣氛詭異到了極點。
兩廂麵麵相覷,片刻之後,雙方嚎叫聲乍起。
過了一會兒還是一胖子站起來沖兩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離了那詭異的火光蘇岑這才看出來,這些是人。
“你們這是幹嘛呢?”蘇岑皺眉問。
胖子把人拉至一旁,小聲問:“你也是明日要科考的吧?”
蘇岑沒作答,胖子倒也不介意,將手頭紙錢分了一半遞給蘇岑,“快去拜拜,明日保你金榜題名。”
蘇岑沒接,隻問:“你們在這燒紙是為了金榜題名。”
“你想必剛來沒打聽過吧?”胖子神秘兮兮往蘇岑耳邊一靠:“這貢院裏啊,有鬼。”
蘇岑愣了一愣,不由翻了個白眼,心裏隻道你們才像鬼,好在夜色掩映,胖子也沒在意,拉著蘇岑繼續道:“很多年前有個仕子參加科考,結果在考場上咯血而亡,心懷怨氣化作厲鬼在裏麵遊走,沒逢科考就出來膙擾那些仕子。但你若科考前一天過來祭奠他他就不會為難你了,”說著又把手頭紙錢往蘇岑手裏塞,“趕繄去拜拜,一定要心懷敬意,不然不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