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往事(2 / 2)

蘇岑心下暗驚,當初隻道寧親王獨斷專行,從來不把旁人放在眼裏,沒想到卻也是心思如發,治理三軍靠的不是一意孤行,這人也有過自己的求而不得,想護而不能護。

“既然我們不能立德,那便立威,不求漢人敬我們,那便要他們怕我們。”

“所以你們進了捕魚兒海?”

“爺從來沒發過話要我們非得幹什麼,是我們自己決意要去的。漢人不敢幹的事我們來幹,漢人做不成的事我們來做。一百五十人,隻回來了二十人,但從此以後再也沒有突厥人被欺辱,圖朵三衛再也無人敢惹。”

蘇岑靜默,用一百三十人的鮮血鋪成的路,回來的二十人也都是手上粘滿了同族人的血,不成功便成仁,為了有一席立足之地需要生生用活人的鮮血獻祭。

他們到底是什麼人?到底是從捕魚兒海回來的,還是從地獄回來的?

“所以剛回京的時候也是……”

當年寧親王率圖朵三衛回京,朝中有心之人早就打算借題發揮,打狗順便給主人個下馬威。正巧祁林一身胡刀戎裝,把小天子直接嚇哭在朝堂上,沒等別人發話,李釋二話沒說罰了五十庭杖。錯筋斷骨的庭杖,五十杖足以要人性命,可這人行完刑竟自己走回了興慶宮。那日長安城裏的人都看見,一人從宮裏出來,全身浴血,卻走的沉穩挺拔,不帶一步凝滯,一時成為長安城茶樓酒館的談資,驚為天人。

祁林聽明白了蘇岑說的是什麼,點點頭,“是爺故意安排的,爺在邊關待了多年,當時朝中勢力薄弱,爺需要立威,我們也需要立命。”

“你就沒想過自己走不回去?”

祁林往後一靠,瞇眼看著篷頂紗幔,“當日我吃了小還丹,鎖了全身經脈,可閉一時痛覺。”

鎖了經脈,雖能麻痹一時,事後且不說疏通時針紮般刺痛,鎖住的痛覺也會決堤而來,足以將人淹沒。

“那後來呢?”

“後來……”祁林微微一忖,“後來爺用續命金丹幫我吊了三天,耗了興慶宮大半個藥庫。”

蘇岑想起當日引路的太監提起祁林時的神情,雖鄙夷,卻又有幾分忌憚,想必也是當日被威懾住了。

“所以,爺也不是無所不能,在這長安城裏沒有什麼是理所當然與生俱來的,”祁林輕輕摩挲一截指骨,“你父母兄長可還健在?”

“嗯?”蘇岑微微一愣,“都在。”

“待你可好?”

“……好。”

“所以你不知道父子離心兄弟離德是什麼滋味,沒經歷過噲謀暗算,沒失去過至親至愛。當年太宗皇帝駕崩時突厥突然起犯,爺被困在邊關都沒趕上最後一麵。溫小姐過府幾年,爺怕朝中風雲牽連了她,從沒碰過溫小姐一餘一毫,人卻還是莫名就死了。先帝仙逝時確實留下了一道聖旨,說小天子若無德,可取而代之,卻也在殿外布下了天羅地網,爺若真拿著聖旨出來了,當即便會血灑含元殿前。你道他高高在上萬人敬仰,太宗皇帝留有十四子,為什麼偏偏是他高高在上你想過嗎?”

蘇岑愣在原虛。

自己拿一條人命喝責他,卻不知那人手裏握過上萬人的性命,道他不懂父子羈絆之情,他卻得防著至親之人的猜忌算計,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灑了一路淋漓的鮮血。

蘇岑不由摸了摸自己喉骨,自己如今還活著倒真是全憑著那位寧親王難得的好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