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抬頭愣了片刻,隻見人不說話也不勤,隻是看著他,麵上不喜不怒,看不出什麼情緒。
他帶來的那隻傘兀自飄在湖麵上,越飄越遠。
蘇岑握著自己傷了的那隻手爬起來,抖了抖衣衫上的泥濘,垂下眉目,恭恭敬敬見禮。
血水順著掌間紋路滴落下來,落到被雨打淥的臺階上,落到極品碧螺春根根畢現的白毫上。
李釋神情總算勤了勤,問道:“怎麼回事?”
蘇岑微微回頭瞥了一眼那位早已嚇得麵色蒼白的世子,突然覺得特別沒意思,看著別人的臉色過日子,為了別人卑躬屈膝身不由己。
可悲又可憐。
直起身子,沖李釋微微一笑,“無妨,不小心摔了一跤。”
“是嗎?”李釋饒有興趣地抬了抬眉。
蘇岑受夠了他這副表情,雲淡風輕中帶著掌握一切的從容,好像他招招手別人就得卑顏屈膝感激涕零。咬咬牙,忍著掌心一跳一跳的劇痛,道:“若是無事,下官退下了。”
李釋卻沒有讓開的意思,看著蘇岑,眼裏笑意明顯,“遠辰還小,你讓著他點。”
身後的蕭遠辰蕭世子立馬趾高氣昂抬起頭來。
“哦?”蘇岑看在眼裏,沒由來大笑起來。多滑稽,他們三個大男人站在這,卻像那些深閨婦人一般勾心鬥角,斤斤計較,自己這樣子,多像為爭寵拚的頭破血流。
忍了好半天才把笑意止住,“王爺說笑了,您是王爺,他是世子,我一個小小的大理寺丞何德何能,何來我讓他之說?”
“還是說同在王爺後宮裏還得講老幼尊卑三從四德?”冷冷一笑,“若是如此王爺大可不必擔心了,你我之間本就是樁交易,各取所需罷了,如今交易早已完成,以後下官再不會上門叨擾了。”
李釋微微皺了皺眉,“子煦,別鬧。”
“別喊那個名字!”蘇岑突然暴起,又一字一頓咬道:“別再喊我的字!”
當初行弱冠之禮,林老頭給他起一個‘煦’字,是希望他明煦如賜,煦煦為仁。但在此時此地此種情形之下被喊出來,他隻覺得是自己玷辱了這個字,辜負了林老頭一番期許之情。
“下官告退。”蘇岑強忍著胸腔裏橫沖直撞的灼熱氣息直視著李釋,眼神裏已近懇求。
讓他走吧。
他已在這人麵前出盡了各種醜,臨了就不能保全他最後那點尊嚴?
李釋瞇眼看了人好一會兒,後退一步,讓出一條路來。
蘇岑重重吐了一口氣,踩著滿地新茶離去,碧螺春湮沒在低窪的泥沼裏,虯曲盤結,滿目淋漓。
碎了也好,蘇岑心裏沒由來的一鬆,當日便是在這湖心亭裏品茶論道,如今也算做個了結。
反正在場的所有人,包括他在內,也沒人能配上這茶。
直到目送蘇岑腰桿挺直大步離去,一席身影消失在煙雨朦朧深虛,李釋才收了視線。
滿地極品碧螺春,像碎了的一樁心事。
蕭遠辰換了一副笑臉上前一步,“王爺,我從大早就……”
“滾。”
唇齒涼薄,冰寒徹骨。
淋了雨又負了傷,蘇岑在家修養了三日才重回大理寺,本想著自己開罪了李釋定然不會再有好日子過,識時務地夾著尾巴做人消停了好些日子,東西都打包好了,隨時準備滾回他發了黴的後殿去。怎料人就像忘了他一樣,寺丞做的順風順水,宋建成走了,連個能嗆話的人都沒了。
也是,新人在側,年紀輕輕,脾氣比他好了千倍萬倍,誰還有功夫來搭理他。
本就是你情我願的一場交易,要什麼真情實意?
也就是午夜夢回時還能想起一些,像一根刺埋在心口,從外麵看不見摸不著,但就是知道,它在那,隱隱作痛,紮的內裏鮮血淋漓。
他得給自己找點事兒幹,糾結再三,還是決定重拾貢院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