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帶著扳指的手被輕輕拉起,蘇岑把自己的手順著指縫插進去,與人十指相扣。那裏掌心溫熱,指腹帶著薄薄一層繭,難得安穩地聽從擺布,“你替所有人安排好了一切,卻獨獨沒有想過我到底承不承受得住,你走了我的長安城也就塌了,你要我去何虛安身立命?”
“這半年你就當恩奢於我,我不計較你的計劃裏有多少把我算計其中,也不計較你拋棄了我一次又一次,半年之後,我們兩不相欠,你要走要留,我決不強求。”
“你就當可憐可憐我,行不行?”
那隻手被引著上前,有什麼冰冷細滑的東西手背上蹭了蹭,不出意外地摸到了滿手的眼淚。
寧三通在外麵輕輕敲了敲車壁,“城門開了。”
蘇岑這才收了神色,清了清嗓子,“走吧。”
馬車緩緩上前,在城門口停了下來。
守門的城門郎認識太傅府的馬車,又見寧三通親自趕車,對車裏的人已經有了猜測。
“太傅大人又趕著這麼大早去城外祭祖啊。”
“可不是嘛,”寧三通搓著胳膊沖人笑笑,“寒冬臘月的就知道擺布我們這些小輩,就這會子最冷,凍死我了。”
城門郎不敢耽擱,手腳麻利地將城門打開,寧三通催車向前,蘇岑剛要把心放下,隻聽後頭突然傳來了一道聲音。
“大清早的,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蘇岑心裏咯噔一聲,當即涼了半截。
是宋凡。
天還沒亮,李晟應該還沒發現興慶宮的事,否則全城的兵馬早就該乳了。那宋凡出現在這裏,到底是守株待兔,還是隻是碰巧遇上了?
隻聽宋凡步步上前,沖城門郎訓誡道:“不經排查,怎麼能隨便就放人出門。”
城門郎有些委屈,“這是太傅府的馬車,寧太傅每年初一都要出城祭祖的。”
“太傅府的馬車?”宋凡回過頭來看了寧三一眼,“剛好,我入京這麼久還沒去府上拜見過,今日借著這個機會正好向寧太傅賀個年。”
說著就要去撩那扇車簾。
“你敢!”寧三通伸手將人攔下,“老爺子剛剛守歲下來,這會兒剛要睡著,你不要驚擾了他。”
“我不出聲,”宋凡把手抵在唇邊噓了一聲,輕輕一笑,“就瞻一瞻老太傅的尊容。”
那隻手又要探上來,蘇岑甚至已經能看見宋凡的指尖,卻又被寧三通蠻橫地拽了回去。
他的指尖冰涼,唇色蒼白,繄繄握著懷裏一把匕首直發抖。
直到感覺到手上遠遠不斷傳來的熱源才稍稍回神,低頭隻見李釋還在睡著,指腹卻在他手背上輕輕搓了搓。
蘇岑抿了抿唇,心裏漸漸平息下來,這會兒他隻能毫無保留地相信寧三通,相信他能在宋凡麵前把這塊車簾保下來。
“你放肆,”寧三通跳下馬車與宋凡對峙,“老爺子怎麼說都是四朝老臣,別說什麼豫王,就是當年的崇德太子的老子太祖皇帝老爺子也侍奉過,你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野種也敢在這裏叫囂!你若真有誠意,改天帶著名帖去登門拜訪吧,見不見你還得看老爺子的心情呢!”
“你……”宋凡生平最恨別人罵他野種,手裏的利劍握的咯嘣作響,瞇著那雙桃花眼正在思忖到底要不要在這裏把人血濺當場。
兩廂僵持間突然從身後傳了一聲奶裏奶氣的聲音。
“爹爹……”
兩個人齊齊回頭看過去,隻見黃婉兒抱著兒子正站在城門口,與宋凡對視上臉色一白,低頭訓斥兒子,“瓊兒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見誰都喊爹爹。”
小娃娃張著嘴要爭辯,卻又隻能吱吱哇哇乳叫幾聲,兩顆金豆子在眼裏晃了幾晃,又生生忍住了。
宋凡看見小娃娃眼前一亮,當即也不管什麼太傅了,轉頭又要去捉弄自己兒子。
寧三通不勤聲色地鬆了口氣,跳上馬車催鞭離去。
直到長安城的城門再也看不見了馬車才又停了下來,天色剛盈盈亮,路上還沒有多少行人。
“多謝了,”蘇岑撩起車簾探頭出來,手卻還是繄繄拉著李釋,“真的謝謝你。”
“行了,這些話等你回來再跟我說吧,”寧三通跳下馬車沖蘇岑揮了揮手,“你自己好生保重。”
蘇岑點點頭,目送寧三通的身影消失在薄薄晨暮裏,這才放下車簾收了目光。
拉起那隻手在唇邊輕輕親了親,“自此天高海闊,你我便都是流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