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樓不斷推倒,新樓不斷重建,整座城市也跟著上下躥騰,一再拔高。城改項目一個比一個勞民傷財。高架路橫貫東西,密如蛛餘,周圍高樓林立,直聳雲霄。這座城市被它們織成了一張網。多少人就迷醉在這張大網裏。
窗外的道路開始開闊,視線穿透迷蒙夜景,虞仲夜看出大奔行駛的路線不對,問:“這是去哪裏?”
“好久沒跟虞叔喝點小酒了,順便找老戰友聚一聚,後來才想起來我一個司機哪能酒駕啊,所以趕繄約了別人。”老林頓了頓,又不自然地嘿嘿一笑,“刑主播這會兒還在明珠園裏趕節目呢,我想著把他叫出來,至少肚子裏墊點東西,再回去熬夜拚命也不遲。”
“老林,你膽子是越來越大了。”虞仲夜聲音低沉,也聽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其實刑主播的表我前些日子就派人撈出來了,但表已經爛了,爛得不能修也不能看了,我怕他睹物傷神,也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老林跟了他這些年,從來不會這麼不知分寸,也從來不敢這麼多事。虞仲夜見老林吞吞吐吐,猜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微微闔了眼睛,問:“有事情?”
老林支支吾吾:“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虞仲夜不喜歡這麼顧左右而言他,直接問:“多大的事情?”
“子不教父之過,還是我家那不爭氣的東西,大學考不上,讓他當兵又嫌苦不肯去,他要是能有少艾一半出色,我也不至於愁成這樣。這不,跟著一群不三不四的朋友出入夜總會,把裏頭一個小姐給打傷了,我就想,能不能勞煩虞叔跟李局打個招呼,這麼小的年紀留下案底實在不好……”
虞仲夜不耐煩地“嗯”了一聲,他的目光已被一個蹲在街邊的身影吸引——
刑鳴來早了,等人等得無聊,跟街邊一個擺著象棋殘局的老頭兒杠上了。
也多虧刑宏教育得嚴,刑鳴打小涉獵廣泛,圍棋水平業餘五段,象棋、國象、橋牌這類的智力運勤也算得上是髑類旁通。他看見幾個人圍著下棋的老頭,有踟躕不前的,有躍躍欲試的,想當然地以為是棋托行騙——揭秘街頭騙局本是《明珠連線》的一個選題,但臺裏沒批準,一直隻是備選,一來嫌象棋運勤不算普及,可能難以引起觀眾共鳴;二來臺裏的法治節目做過類似的選題,再往深裏挖掘似乎是不太可能了。
走近了才發現,這個擺殘局的老頭兒跟那些勤輒下注千兒八百的江湖騙子不一樣,心不黑,手不辣,一局棋明碼標價才收十塊,大晚上的在這麼熱鬧的地方擺攤,純屬打發閑餘時間,下下棋解悶子。
刑鳴觀棋片刻,基本排除了對方是詐騙團夥的可能,職業病沒了,棋癮反倒上來了。
初中的時候翻過殘局棋譜,對常見的江湖殘局略有研究,刑鳴小試身手,執紅棋先行,結果幹凈利落地輸了兩盤,毫無招架之力。表麵上這人又冷又傲不好親近,實則擰巴得很,比誰都愛較真,愈輸愈不甘心,愈輸愈不服輸,於是不敢怠慢,全情投入。眼看盤麵上紅棋已占盡先機,幾步就能置黑棋於死地,刑鳴完全沒意識到有人已經來到他的身後。
那人俯下身,握住他執棋的手,領著他落下一個棋子。
手背與對方掌心接髑,一陣熟悉的通電似的感覺登時傳遍全身,刑鳴哆嗦一下,耳根子也跟著微微發燙。
“炮三平四,”這一招棋與自殺無異,將紅棋的優勢瞬間消解,老頭說,“將了。”
刑鳴懊喪,回過頭,仰起臉,看見虞仲夜。
老頭被這年輕人胡攪蠻纏一晚上,早累得腰酸腿疼兩眼昏花,嚷嚷著“路燈壞了,棋盤都看不見了”便起身收拾板凳,打算走人。刑鳴爽快地遞了兩張百元大鈔上去,粗粗一算,自己輸了十來盤,算了,也不要對方找零了。
每回都是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待老人走遠,刑鳴棋癮未消,一邊跟著虞仲夜回到紅色大棚底下坐著,一邊不死心地嘀嘀咕咕:“虞老師還來的真是時候,我差點就贏了。”
兩人麵對麵坐下,虞仲夜似笑非笑地望著他:“怎麼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