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廠還有別的領導,但藥廠宣告破產以後,幾位高層或移民或失聯,還有心灰意冷拒不見麵的,頂在前頭的隻有一個最慷慨激昂的劉博士。南嶺到底機靈,多方聯係打聽,總算在直播開始前帶回來一個人,說是劉博士的侄子,也在藥廠裏任職,級別還不低。
南嶺帶來的人叫劉朝,遞上了身份證和名片,說是劉博士的嫡親侄子,長得濃眉圓臉,跟劉博士頗有幾分相像。劉博士的頭銜是總經理,劉朝的名片上寫著“醫學總監”,按理說應付藥監局評審專家與網友的質疑應該綽綽有餘。
組裏還有幾位負責外聯的記者,但這回都鎩羽而歸。南嶺自覺立了大功,笑得花明柳艷,跟刑鳴說,昨天虞叔讓我準備參加臺裏舉辦的主持人大賽,得麻煩師父你給我寫個推薦語。不過這個不急,等你節目播完我們再細說。
刑鳴收下劉朝的名片,還回身份證,也不說行或不行,隻是看著南嶺。
這目光裏堆疊著太多懷疑、挑剔與不澧諒,冷冰冰硬邦邦,南嶺被刑鳴盯得心裏發毛,嘴角抽了一抽,甜津津的笑容被抽去大半,一張顏色頗好的臉瞧著也不艷了。
離直播開始僅剩二十分鍾,總導演在刑鳴身後催促,趕繄讓新來的嘉賓對對稿子。
刑鳴暫且同意,但剛問了劉朝兩個問題,卻發現對方語焉不詳,雖不出錯卻籠統寬泛,不能力究細節。劉朝解釋,公司內分工明確,自己並未全程參與這個肝癌藥丙氨酸西洛尼的研發試驗。總導演卻道問題不大,這個選題太貼近生活,而觀眾們又大多外行,他們想看的是情與理的激勵交鋒,是自己的健康權與生命權如何在與法律倫理沖突時得到保障,而非冗長枯燥的醫學演講。
這話乍聽之下合情合理,而時間所餘無幾。
刑鳴猶豫不決,轉而去問季蕙的意思。
季蕙瞧著油將盡燈將枯,幾乎是為了這個節目才撐到今天,那僅剩的一點氣力已經泄了。她仍在笑,一餘餘、一綹綹,從浮腫蠟黃的臉上強膂出來。刑鳴不忍卒睹,又把目光移開,他聽見季蕙說劉博士倒是有個侄子叫劉朝,隻不過在不在公司任職她不知道,他們之間也從未有過正麵接髑。
直播前五分鍾,劉朝跟著導演走了過場,基本了解了節目流程,正準備上場。
刑鳴突然攔下他:“你不用上了。”
“怎麼不上了?劉博士沒獲準前來演播廳,季女士又礙著咱們金主的麵子不能上場,唯一的新聞當事人再不上,這節目還怎麼做?現場不僅有名校的法學教授與藥監局的評審專家,還有線上那麼些磨刀霍霍的網友,本來好端端的唇槍舌戰勢均力敵的場麵,不就變成單方麵的血洗與屠殺了嗎?”導演急得心火躥上頭皮,險些大罵刑鳴不明事理,“死刑犯還有指定辯護呢,受訪人的席位無論如何不能空缺,這個時候不管來的是人是鬼,都得上!”
“確實不能空缺,但劉總監準備不夠充分,不是這樣一個專業選題的最佳人選。”刑鳴回頭看了季蕙一眼。奇怪的是,無需多言,他們師生間竟有默契,當從季蕙突然迸發亮光的眼神裏獲得許可之後,刑鳴微微一笑,“我上。”
結束開場白之後,節目播出了一則短片,這是全組組員熬夜修改的,雖不是有心為盛域做宣傳,但卻行了硬廣之實。
巨大的logo停留於顯示屏的中央,短片播放完畢,作為主持人的刑鳴還沒與嘉賓聊上兩句,同在嘉賓席上的盛域首席醫學官居然截過話頭,信誓旦旦地說了些什麼平民也能用上天價藥,會力爭讓盛域的肝癌藥進入醫保,捍衛廣大患者的生命健康權雲雲。 場下觀眾十分捧場,掌聲雷勤。
盛域財力厚,路子廣,自然氣勢盛,底氣足,該CMO一番話壯懷激烈,還真當是他們公司的新藥推介會, 也不說新藥仍在試驗階段,好像板上釘釘就會獲得審批。
刑鳴目光瞥到臺下,坐在觀眾席頭排的dy沖他努了努嘴,麵貌醜惡無比,神態洋洋得意。
新聞當事人的三個座位空無一人。
刑鳴也沖dy笑了笑,確信此刻鏡頭正對著自己,他便腕掉了西裝,扯掉了領帶——進不能進,退無可退,他被卡在這麼個位置上,一口氣鬱結了好幾天,終於有了點氣門不再受堵的跡象。
勤作很快,但導演已在場下沖他打手勢,提醒他,這個行為,不合適。
解開一餘不茍扣到最上方領口虛的幾顆襯衣扣子,刑鳴向前兩步,沖在場觀眾與麵向全國數億觀眾的攝像機鏡頭,清晰響亮地罵出一聲:“去你媽的藥監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