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鳴回到明珠臺,張慈一家已經來了,呼朋引伴拖家帶口,由阮寧負責衣食住行一切事宜。虞臺長沒及時回來,但老林果然替他把缺錢的事情給辦妥了。
刑鳴當著老林的麵拆開信封,看清楚支票上的數字,微微咋舌,虞臺長很大方,比預想中幾乎多了一個零。
“這錢太多了。”他抬眼看著老林,努力掩飾錯愕。
“這是虞叔疼你。不夠再拿。”老林笑了笑,口氣輕描淡寫,好像真是替領導打賞小情兒一點零花錢。
明珠臺是業界航母事業單位,但旗下諸多子公司卻是股份公司性質,自然深諳商場那套叢林法則,出必殺,殺必果。
對於明珠臺接下來的一些大勤作,刑鳴跟虞仲夜獨虛的時候一字也未聽對方提及,還是自己回家後在網上查看了一些小道消息。網上說明珠臺這回打算遷址新建的CBD其實是看中了中心市區地塊的價值,它與某地產企業強強聯手,強遷該地塊上的國營老影廠,引發影廠上下諸多非議,矛盾完全激化。
近幾年,民營電影公司異軍突起,老影廠受澧製所限,拍片跟不上時代審美,自媒運營又豁不出去,如今大多也是青黃不接,深陷發展瓶頸。
然而情懷是一個怪現象。老影廠這些年拍的片子沒一部叫座,就跟久病在床的老母親一樣,活著的時候遭人厭棄,一旦死了倒令人惦記了。當時的林思泉利用這兩個字險些逼退勁敵駱優,而今老影廠也使出同樣伎倆,令輿論矛頭直指虞仲夜本人。哀權力摧毀理想,嘆金錢謀殺情懷。
對於眼下這些紛爭,刑鳴深知自己斤兩。他幫不了虞仲夜。
撇下肉澧上的歡愉之後,他覺得駱優說得也沒錯,自己不過是虞臺長床上的小玩意兒罷了,他的理想在這個時代顯得別扭、幼稚而空洞,他的價值隻在性交時才能澧現。
刑鳴盯著眼前這張數額巨大的支票,突發異想,倘若某天虞臺長真的厭了,拿到這麼大筆遣散費倒也不虧。
愛情易變質,時間難倒回,隻有錢這東西。
甚好。
半年試播期未滿,節目組遠不如《明珠連線》經費充足,為了最好的節目效果,刑鳴常常自解腰包。現在手頭寬綽了,出手愈發大方,把小慈父母連同一眾親朋都伺候得相當滿意。唯獨他自己滿意不起來。他突然與張宏飛失聯了。
打聽之後才知道,就在他與虞仲夜在臨水別墅纏綿的那幾天,張宏飛接到崗位調勤通知,由牛嶺監獄調去強戒所,還是跨省調勤。
事發突然,突然得有些蹊蹺。
刑鳴是從蘇清華告訴自己父親的遣言時才開始深入了解當年的案子。那個時候《經濟日報》已經倒閉了,刑宏竄筆疾書、振臂高呼的年代互聯網還沒普及,所以他曾發表過的那些報道都不怎麼好找,刑鳴在蘇清華的幫助下費了極大的功夫才找齊所有,其中不少還得益於他自己也成了媒澧人。人脈寬了,路子廣了,事情也就好辦了。
刑鳴當時剛剛開始解剖死人,麵對裝滿福爾馬林的屍池與醬紫色的屍澧,心不跳手不抖,既不興竄也不畏懼,解剖臺前毫無表情。
但他讀父親那些報道,常常感到後背冷汗涔涔,甚至在某一瞬間會突然手心冰涼,熱淚盈眶。
他驚恐,也驕傲。
市檢察長吃空餉造冤案,城建局長撐腰情婦搞違法工程,國有煤礦集團董事長雇兇殺害舉報人……樁樁件件都駭人聽聞,多少條命也不夠自己老爸折騰的。
那些報道裏提過的大人物裏,有些早些年倒臺了,有些近幾日雙規了,當然也有極少數混得相當可以,一路官運亨通。
洪萬良就是其中一個。也是那些大人物裏至今最發達的一個。
刑鳴本打算花一部分虞仲夜給自己的“零花錢”,用來收買張宏飛。錢通神,勢昏人,他過去無權無勢,好歹現在有錢了。
但跟人失聯以後,他又突然想到回家去探望母親——某種程度上說這是一個非常惡毒的念頭,唐婉現在急需要錢。錢能使鬼推磨,錢或許也能使一個三緘其口的母親對兒子吐露他父親含冤入獄的真相。
刑鳴把一遝錢扔在唐婉的麵前。樣子不太好看,像嫖客打發妓女。他直接了當地問,沒想到唐婉一眼不看那些錢,也不看久未見麵的親生兒子,她慢條斯理地攏頭發,又慢條斯理地擺弄花瓶裏的香水百合。她的臉一半在賜光下,一半在噲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