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門之心(三)、賭局
北六省武林盟主齊傲鬆,與東瀛武聖藤原秀澤決鬥的消息,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沸沸揚揚傳遍了江湖,在武林中人眼裏,這場決鬥早已超越了通常意義上的江湖爭鬥,它已經是一次關乎中原武林尊嚴與榮譽的挑戰,甚至被視作中華武功與東瀛武技的最高對決。
隨著決戰日的臨近,人們從四麵八方趕往保定,趕往齊傲鬆府上去聲援助威,齊府應接不暇之下,隻得在府門外的長街兩旁,搭起兩排臨時帳篷供眾人暫住。
與此同時,京城富貴賭坊的賭局更是吸引了不少賭徒。富貴賭坊是天下第一大賭坊,信譽卓著,分店遍及天下,背景更是神秘。有傳言稱富貴賭坊有皇家背景,不過這個傳言從未得到證實。人們隻知道一件事,就是富貴賭坊是賭壇的一塊金字招牌,它代表著公平、公正和安全。
人們從四麵八方擁向京城,在京城的富貴賭坊下重注後,再趕往離北京城不遠的保定府,在齊傲鬆的府第外等待著最終的結果。
就在人們紛紛趕往保定府的同時,雲襄像來時一樣,悄然離開了北京城。不過目的地不是保定,而是千裏之外的江南。
長途旅行是一件乏味透頂的事,所以雲襄在馬車中準備了幾百本書。馬車外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但在嚴實的車中卻很溫暖。雲襄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聽著窗外的雨聲,坐在書堆中信手翻閱百家雜學,不為趕考,也不為查證經詞典故,這種悠閑讓他有種前所未有的愜意。不過這種愜意沒有維持多久,他又感覺到一絲心神不寧,這感覺幾天前就出現過,令人有些不舒服。
對麵的筱伯見雲襄終於放下書,揉著鼻梁斜靠在書堆上,不由小聲問:“公子,我不明白,咱們為何不去保定等著看結果?這次有數千江湖人趕往保定聲援齊傲鬆,熱鬧得緊呢。”
“去的人越多,喬傲鬆越不能退縮,這哪是聲援,簡直就是逼著他去送死嘛。”雲襄輕輕嘆息,“我雖與齊傲鬆沒什麽交情,卻也不忍心見他血濺當場。”
筱伯笑道:“公子還是心軟,連下了十萬兩重注的豪賭都不看了。”
雲襄搖搖頭道:“我隻關心自己所能把握的部份,在下注錢認真權衡比較,至於結果已在計算之中,看不看又有什麽關係呢?”
筱伯渾濁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敬仰,輕嘆道:“話雖如此,但就算是養性練氣大半輩子的高僧,恐怕也沒有這等恬靜淡泊的心境。公子這種與生俱來的自信,實在令老奴羨慕。”
“與生俱來?”雲襄苦澀一笑,眼光落在虛空,迷離幽遠,“隻有享盡榮華富貴,才能真正看破紅塵,隻有經歷過人世間最大的挫折和失敗,才能真正漠視勝敗生死。”
筱伯同情地望著雲襄,輕聲問:“公子從未向任何人說起過自己的過去,難道往事竟如此不堪回首?”
雲襄沒有回答,卻閉上眼睛斜靠上身後的書堆,半晌未動。筱伯隻當他要休息,便起身輕輕為他蓋上氈毯。直到這時他才發覺,雲襄雖然雙目緊閉,但眼角處,卻又兩粒晶瑩的淚珠。
馬車在疾行中微微搖晃,像搖籃一般催人入夢。筱伯見雲襄鼻息低沈,已沈沈睡去,緊握的手掌也微微張開,手中那枚奇特的雨花石項鏈搖搖欲墜。他輕手輕腳想要將它從雲襄手中拿開,突見雲襄渾身一顫,從睡夢中乍然驚醒過來,立刻緊緊握住了雨花石。
“公子又在想舒姑娘了?”筱伯溫聲道。雲襄悄悄抹去眼角的淚痕,神色怔忡地望著虛空,沒有說話。筱伯像慈愛的長者憐惜地望著他,小聲安慰道:“老奴已調動一切力量去尋找舒姑娘下落,隻要她還活著,就一定能找到。”
雲襄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仔細將雨花石項墜收入懷中。這時疾行的馬車突然緩了下來,道旁隱隱傳來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的喝罵。雲襄好奇地撩開車簾,就見路旁蒙矓夜雨中,一個青衫女子被三個黑衣大漢橫抱著,正往道旁的樹林中拖去。雲襄忙一聲輕喝:“停!”
馬車應聲停下,一個黑衣漢子立刻對馬車揚揚手中的鬼頭刀。厲聲喝道:“趕你的路,別他媽多管閑事!”
話音剛落,就聽一聲鞭響,那漢子立刻捂著臉哇哇大叫。另外兩個黑衣漢子忙丟下那女子,揮刀向馬車撲來,誰知還沒接近馬車,就被馬鞭抽得連聲慘叫,落荒而逃。
雲襄遙見那女子倒在地上,在雨中不住掙紮,卻無力站起,便對筱伯道:“去看看。”
筱伯有些遲疑道:“公子,咱們還有要事,既然那些傢夥已經走了,咱們就別再多管閑事。”
“咱們若就此離開,那些敗類豈不會立刻又回來?”雲襄不滿地瞪了筱伯一眼,“咱們是在救人還是在害人?快將她弄到車上來!”
片刻後,馬車繼續前行。那渾身濕透的少女捧著雲襄遞來的熱茶,眼裏依舊有著受驚小鹿般的膽怯和戒備。雲襄打量著滿麵汙穢的少女,臉上泛起暖暖的笑意:“不用再害怕,到了這車上你就安全了。姑娘叫什麽名字?”
“我……我叫青兒!”少女終於戰戰兢兢地說出了她的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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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六省正為盟主齊傲鬆與東瀛武聖的決鬥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煙波飄渺的江南卻顯得十分平靜。蒙蒙細雨籠罩的金陵家大宅,像寂寂無聲的猛獸般,孤獨地盤踞在金陵城郊。
蘇府後花園中,蘇家大公子蘇鳴玉像往常一樣,獨自在涼亭品茶。薄霧與細雨使他的身影顯得尤其孤獨,而他的眼中,更是有一抹永遠揮之不去的寂寥和蕭索。不過當他看到花園小徑中,一個衣衫單薄的人影打著油傘緩步而來時,他的眼中湧出了一絲難得的暖意。
“坐!”他眼中的暖意隨著微笑在臉上彌漫開來,化去了滿庭的蕭索。待來人在他對麵坐下來後,他緩緩的斟上一杯茶,有些遺憾地向某人示意道:“天冷,茶涼,幸虧你來,不然我又要喝酒。”
來人淡淡道:“喝茶我陪你,喝酒就算了,不然你又要醉死。”
二人相視一笑,蘇鳴玉搖頭輕嘆道:“江湖上誰要說千門公子襄與我是朋友,恐怕會讓人笑掉大牙。”
來人從懷中掏出一封拜帖放到桌上道:“既然是朋友,我就應該奉勸你一句,千萬別再玩這種遊戲。”
“隻不過是遊戲而已。”蘇鳴玉嘟囔著拿起拜帖,邊打開邊笑道:“我估摸著你也該回來了,麻煩大名鼎鼎的公子襄替我跑腿,實在有些不好意思。”
“沒什麽,算是還你上次的人情。”雲襄不以為意地擺擺手。從外表看。他與蘇鳴玉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但二人坐在一起,卻顯得十分自然和諧。
蘇鳴玉定定的看著拜帖,麵色漸漸就變了。直到雲襄小聲提醒,他才渾身一顫,霍然回過神來,仰天輕嘆:“齊傲鬆死定了。”
拜帖飄落於地,隻見其上用寥寥數筆勾勒出一個揮刀的人影,在人影之上,有重重的一撇,像小孩的塗鴉,打破了畫麵的和諧。雲襄俯身撿起拜帖,不解的問道:“僅憑這信手一筆你就能看出藤原秀澤的武功高低?”
“說實話,我看不出來。”蘇鳴玉搖頭輕嘆,“沒人能看出他的深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一劍齊傲鬆決計擋不了。”
雲襄淡淡的道:“這樣正好。我已經下重注買藤原秀澤勝。”
蘇鳴玉臉上有些不快道:“你真以他們的決鬥為賭?”
“不是我要賭,”雲襄漠然道,“是福王,我隻不過是借機賺點小錢罷了。”
蘇鳴玉木然半晌,突然失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我才不想成為你們的鬥雞。”說著,順手將手中的拜帖撕得粉碎。
雲襄深盯著蘇鳴玉的眼睛道:“你真是這樣想?”
蘇鳴玉嗬嗬一笑道:“難道你還不了解我?”
雲襄暗舒了口氣,轉望廳外景色,隻見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了,夜幕悄然降臨,淡淡月光靜靜灑下來,整個花園籠罩在一片蒙蒙銀色之中。
蘇鳴玉遙望天邊那蒙蒙圓月,有些傷感地輕輕嘆息道:“月圓了,今晚就是齊傲鬆與藤原秀澤決鬥的日子吧?”
就在雲襄與蘇鳴玉月下對壘的當兒,離江南千裏之外的北京城,一處幽靜的別院中,一個麵目儒雅的老者也在望著天上明月發怔。老者年逾五旬,一身富貴員外袍,打扮得像一個養尊處優的富家翁,不過氣質卻又像是個君王,尤其他那半張半闔的眼眸深處,有一股旁人沒有的威嚴和冷厲。不過,此刻他的神情有些慵懶,又像是午後在樹梢下打盹的雄獅。
“王爺!”一個管事打扮的中年漢子悄然而來,在老者身邊躬身道,“介川將軍已經到了。”
“快請!”老者一掃滿麵慵懶,對中年漢子一擺手,“讓廚下傳宴!”
一名身穿和服的東瀛人,在幾名東瀛武士的蜂擁下大步而來。那東瀛人年約四旬,麵目陰鷙,個子不高,卻拚命挺胸凸肚昂首而行。老者見到來人,立刻笑著起身相迎。那東瀛人忙在數丈外站定,先是一鞠躬,然後拱手拜道:“德川將軍特使介川龍次郎,見過福王!蒙王爺賜宴,在下不慎惶恐。”
老者嗬嗬一笑,援手道:“介川將軍乃是德川將軍特使,除了我大明天子,不必對任何人行禮。再說今日老夫隻是以私人身份請將軍小酌,介川將軍不必太過拘謹。”
介川龍次郎拱手道:“王爺不必謙虛。想當今大明皇帝年紀尚輕,對國家大事尚無主見,一切俱要倚靠王爺運籌。王爺雖無攝政王之名,卻又攝政王之實。介川臨行前,德川將軍一再告誡,萬不能怠慢了福王爺。”
福王挽起介川的手笑道:“介川將軍說笑了,這次本王還要仰仗德川將軍的協助,以防治海上倭患,咱們應該多多親近才是。”
二人又客氣一回,這才分賓主坐下。在丫環僕傭斟酒上菜的當兒,福王爺貌似隨意地問道:“今日就是貴國武士藤原秀澤,與我朝北六省武林盟主齊傲鬆決鬥的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