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門之聖(五)、劫匪
秋高氣爽,萬裏無雲,正午的陽光普照大地,在山巒峰嶽、曠野古道上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
在人跡稀疏的官道上,一小隊衣甲鮮明的騎手拱衛著一輛窗門緊閉的馬車,正順著官道徐徐向東而行。
行進中翠綠窗簾突然被撩起,露出一張秀氣豐美、有如明珠乍現般光彩奪目的少婦麵龐。隻見她探頭望向馬車旁那名年輕英俊的將領,聲意中透著幾許無奈:“夫君,千裏相送,終須一別,就送到這裏吧。”
那將領勒住馬,擡手一舉,十幾匹戰馬立刻停下腳步,整齊如一。那將領身材魁梧,將牛皮軟甲撐得緊繃如鐵甲,看起來隻有二十五六歲,帶著一絲孤傲和驕橫,隻有在望向妻子時,他那亮若晨星的眼眸中,才泛起一絲難得的溫柔。
他稍稍俯下身來,望著妻子略顯愧疚地小聲道:“好吧,那就送到這裏了,自己萬事小心。待邊關止戰,我再回北京接你們。”
少婦點點頭,從乳母懷中抱過女兒,握著僅三個多月大的孩子小手,向丈夫揮手道:“嬌嬌,快跟爹爹道別,讓爹爹早點來北京接咱們。”
原來這對年輕的夫婦就是明珠郡主和西將軍武延彪的公子武勝文。明珠自從無望地離開雲襄,回到北京後,拖了兩三年終究還是遵從了父王的安排,嫁給了武勝文。婚後第二年便誕下一女,因為最近有線人報稱,瓦剌大軍正在蠢蠢欲動,而大同守軍卻還糧餉不足,所以武延彪決定送明珠郡主回京探望父母,並讓明珠趁機向福王催討糧餉。
武勝文原本要隨明珠回京,但瓦剌大軍既有異動,身為虎賁營將領的他不能擅離職守,因此他隻好送別妻女,看看前麵已是坦途,他一聲高喝:“武忠!”
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將領縱馬來到武勝文跟前,拱手應道:“屬下在!”武勝文沈聲吩咐:“夫人就交給你了,一路上小心伺候,不得有任何差池!”
“武忠明白!”武忠連忙拱手答應,他的父母皆死於瓦剌人之手,後被武延彪收養,改名武忠,與武勝文情同手足。武勝文看看天色不早,又對眾將士叮囑兩句,這才與妻女揮手道別,目送眾人往東馳去,直到再也看不見車馬了,他這才掉轉馬頭,與兩名隨從飛速趕回大同府。
馬車繼續向東而行,黃昏時分已進入河北地界,來到一處名為十裏坡的小鎮打尖。小鎮上隻有一條小街,街道兩旁稀稀落落地住著十幾戶人家,街尾有一座兩層的小樓,就是鎮上唯一的客棧兼酒肆了。
武忠帶著十幾名兵座來到客棧,立刻就將樓下的大堂擠得滿滿當當。小二和掌櫃連忙殷勤伺候,一邊安排明珠和乳母去二樓客房歇息,一麵讓廚下為眾軍爺準備酒菜。
十幾個人散坐開來,立刻占滿了大堂中不多的幾張桌子,這酒肆的生意看來並不好,除了一個在角落伏桌酣睡的流浪漢,竟再沒有其他客人了。幾個兵卒見桌椅不夠,便來到那流浪漢的桌前,拍著桌子叫道:“起來、起來!這間客棧已被咱們包了!”
那流浪漢從睡夢中驚醒,懵懵懂懂地擡起頭來,對眾人賠笑道:“我就在邊上喝點酒,不打擾眾位軍爺。”說著端起酒壺蹲到角落,知趣地讓出了桌子。
“走走走!天快黑了還不滾回家去,小心醉死在這裏!”一個兵卒不耐煩地攆道。
“小人浪蕩江湖,哪有家可歸?”流浪漢苦澀一笑,眼中盡是黯然和蕭索。
武忠見他雖然落泊潦倒,但依然有一絲優雅和從容,想必是家道中落的破落戶。他心生同情,對幾個兵卒吩咐道:“既然相遇,就是有緣。賞他一壺好酒,今晚他要是沒地方可去,就留在這裏吧。”
“多謝將軍!”那流浪漢連忙拱手道謝,他嘴裏謝得誠懇,眼中卻並沒有一絲感激。
“不必客氣。”武忠擺擺手,正要問對方姓名,小二已端上酒菜。眾兵卒立刻給他倒酒,一陣忙亂下來,他早將那流浪漢忘到腦後了。應景地喝了兩杯酒,武忠推杯而起,道:“明日還要趕路,大家少喝一點。”
“將軍是不是太小心了?”一個滿臉絡腮鬍鬚的老兵笑道,“這裏到京城皆是一馬平川的坦途,將軍還怕有強盜出沒不成?”
武忠沈聲道:“小心為上。平安地將夫人小姐送到京城後,我再請眾兄弟好好喝上一頓。”說著他拍拍手:“掌櫃撤酒,今日就喝到這裏了。”
滿臉滄桑的掌櫃慢吞吞地過來,對武忠皮笑肉不笑地道:“將軍就讓弟兄們放開肚子喝吧,沒準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喝酒了。”
武忠聽他說得奇怪,正待嗬斥,陡然發現掌拒的眼眸中,滿是貓戲老鼠的嘲笑。他心中一驚,忙一躍而起,頓感頭重腳輕,差點摔倒,他大驚失色,連忙呼道:“酒裏有古怪,兄弟們快抄傢夥!”
幾個兵卒應聲抄起兵刃,誰知尚未站起就摔倒在地,客棧中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倒地聲,片刻後就隻剩下武忠還勉強站在那裏。
這時就見方才那流浪漢施施然地站起身來,掌拒連忙上前表功:“公子算無遺策,一點蒙汗藥就足夠了。”
流浪漢不以為意地淡然一笑,負手道:“去將郡主請下來吧,記住,千萬不可對郡主無禮。”那掌櫃點點頭,立刻帶著小二和廚子登上二樓。
武忠見狀一聲怒吼,揮刀便砍向那流浪漢,誰知刀方出手,那流浪漢已遠遠避開,身形步法飄逸迅捷,遠非武忠可及。武忠自忖自己就算沒有中蒙汗藥,隻怕也碰不到對方一片衣角,他不禁怒喝道:“誰敢動夫人和小姐,咱們鎮西軍上下決不會放過他!”
流浪漢一聲嗤笑:“別拿鎮西軍來嚇我,遲早我要將它連根鏟除。”
說話間小二和廚子已押著明珠和奶娘下樓,明珠原本還神情泰然,但下樓後見到那流浪漢,頓時麵色煞白,失口輕呼:“是你!”
“正是不才!”流浪漢對她得意一笑,擡手做了個請的手勢,“郡主旅途勞頓,我已在門外備下馬車,恭請郡主到不才那裏歇息幾天再走。”
明珠盯著流浪漢恨恨道:“你別得意,我夫君一定會來救我的!”
“是嗎?我到希望會有另一個人來救你。”流浪漢意味深長地一笑,眼裏滿是調侃。明珠臉上一紅,一言不發抱著孩子便隨小二和廚子出門,坦然登上了門外停著的那輛馬車。
這當兒掌櫃已來到流浪漢麵前,打量著倒在地上的兵卒,陰陰道:“公子,剩下的粗活交給小人來處理吧。”
流浪漢深深地望了武忠一眼,淡然笑道:“難得這位小將軍賜我一壺好酒,還容我在此過夜,還是不要難為他們了,咱們走。”
老掌櫃悻悻地瞪了武忠一眼,隨著流浪漢轉身便走。武忠頭腦雖然清醒,但手腳酸軟,想要追趕是萬萬不能,眼看明珠和奶娘被押上了馬車,他急忙沖流浪漢的背影高聲喝問:“閣下是哪條道上的朋友?可否留下個名號,讓小人回去也好向武將軍有個交代!”
流浪漢本已走到門口,聞言回過頭來,對武忠悠然笑道:“將軍聽說過千門公子麽?”見武忠茫然搖頭,他有些遺憾地搖搖頭,“將軍真有點孤陋寡聞,也難怪,千門公子傲嘯江湖之時,將軍大概還未成年吧。”說到這他頓了頓,傲然道,“千門公子襄,正是區區不才。”
大同鎮西將軍府內,武延彪翻來覆去看著手中的信函,那是俞重山寫給他的推薦信。在信中,俞重山對公子襄推崇備至,並詳細敘述了他率剿倭營大勝倭寇的事跡。雖然武延彪知道俞重山不會輕易推崇一個人,不過他依舊不相信麵前這其貌不揚的文弱書生,會有什麽過人之處。
“嗯,既然俞將軍如此推崇在下,你就留在我帳前聽用吧。”武延彪放下信函,眼裏滿是不以為意的冷漠,他看起來跟俞重山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飽經滄桑的臉上,像是戴了層麵具般木無表情,喜怒完全不形於色。
武延彪顯然對一身戎裝的趙文虎和李寒光更感興趣,憑著他領兵多年的直覺,他敏銳地感覺到麵前這兩名年輕軍官,定是俞家軍的骨幹和精銳,俞重山在信中對他們卻沒有半句誇讚之詞,隻說他倆是自願追承隨公子前來投奔的將領,是公子襄在剿倭營時的左膀右臂,他們的調令兵部隨後就會送到。
武延彪審視的目光最後落到麵前這文弱書生的臉上,見他並沒有尋常書生的畏縮和膽怯,也沒有文人慣常的恃才傲物和狂放不羈,隻是不卑不亢地站在那裏,其從容鎮定令眾人側目。武延彪不禁在心中暗忖:這小子究竟有什麽過人之處,竟能得俞重山的推崇和兩名虎將的追隨?
對於武延彪的冷漠,雲襄毫不意外,他上前一步拿起桌上的推薦信,三兩下撕成碎片,然後對武延彪笑道:“這封推薦信,隻是在下求見武帥的敲門磚,如今它已完成了使命,武帥不必再將它放在心上,更不必因為這封信就對在下另眼相看。”
武延彪捋著頜下三縷青鬚略一沈吟:“嗯,本帥帳前正好缺一名書記官,公子就暫且委屈一下吧。”書記官通常隻負責記錄一下會議紀要、替主帥撰寫官函和奏折,完全沒有過問軍事的權力。
武延彪話音剛落,趙文虎與李寒光就忍不要替雲襄出頭爭辯,卻被雲襄擡手攔住,就見他若無其事地對武延彪笑道:“在下並非是要到武帥帳前謀一個差事糊口,所以武帥給我什麽名分都不重要,我七日之內從江南奔馳數千裏來見武帥,隻為一件事。”
“什麽事?”武延彪不以為意地問。雲襄沈聲道:“我得知瓦剌將以四王子朗多為先鋒,以南宮放為內應,在一個月內進犯大同,而大同守軍卻似乎未做好充分的應戰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