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慕從誡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帶著一點戲謔和不耐,原本伶牙俐齒的她竟一句蹦不出一個字,就傻乎乎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他。
在慕從誡眼裏,這位天仙似的尊貴女孩,臉紅得誇張,像是一隻煮熟的番茄。
“喂,你的鞋子掉了。”他很隨意地用下巴點了點階梯上的那隻屬於她的水晶鞋。
她還是愣愣地看著他。
他終於笑了,索性做一回紳士,俯身撿起她的鞋,吩咐她抬起腳,他幫她套上,她乖乖地聽話,抬起腳,他看見她纖細白嫩的腳踝帶著一條昂貴的鑽石腳鏈,隨著動作發出鈴鈴鈴的聲音,不禁呢喃了一句:“真美。”
幫她穿好鞋子,他拿出口袋的帕巾擦了擦手指,然後閑閑地轉身,閑閑地走了。
而她的心像是被他摘走了,滿腦子都是他。
當時他是慕家最不受重視的小少爺,她是H市如日中天的筱家的小女兒,兩人的差距很大,她主動追求他的事情在圈子裏傳開後,那些又酸又澀的男人見到慕從誡後都會揶揄一句:“被筱家的小姐青眼有加,你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他是非常驕傲,眼高於頂的男人,每每聽到這樣的聲音都會冷笑,不回應一句,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們,他無所謂什麼千金小姐的青睞。
他說到做到,她追他,他就是不理她;他有很多女朋友,偏偏不和她約會;他甚至和她的閨蜜,她的表姐,她的阿姨保持曖昧關係,對她周圍的女生都體貼,照顧,保持紳士風度,不吝讚美,偏偏對她,始終冷冷的態度,不屑多說一句。
其實他在暗暗享受,她跟在他身後,想盡辦法討好他,為了讓他多看她一眼而使盡法寶,甚至出糗。
但他更討厭她每次出門都前呼後擁,有家傭和保鏢時刻在她身邊;他更更討厭她身邊追求者不斷,她如眾星拱月的女王一般,他更更更討厭她沒心沒肺地指著櫥窗裏的一隻chanel的包說:“這個樣式的我湊齊了四個顏色,不知道下一季會不會再出新的呢?”
對她,他的感覺複雜,他討厭她的任性,驕縱,不可一世,卻又忍不住暗暗關注她,平常他絕不會多理睬她,但聽說她交了新男朋友,他會不動聲色地出現在她麵前,讓她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他身上。
甚至在她訂婚的前夕,他跑來,像是耍流氓一樣,把她壓在牆上,微笑地祝福她訂婚愉快,卻在底下偷偷狠擰她的大腿,語言惡劣:“小丫頭終於要嫁了,再也不會糾纏我了,我得知這個消息比任何人都開心。”
結果如他所願,她取消了婚約,鬧得筱家一家子雞飛狗跳,她被母親狠狠抽了二十個耳光,躲在房間裏哭了三天。
他們的關係就是如此別扭,他永遠不承認對她有感覺,時間久了,她對他也是恨得牙癢癢,但放棄又舍不得。
都這麼久了,不如再等……一等。
終於被她等到了,整整十三年,她三十歲的時候,他答應娶她,當然不僅是為她,還有她背後的家族支持。
他不是血氣方剛的小夥子了,自然明白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對他有利的是什麼。
聰明如她不會不知道他娶她的真正理由,但她無所謂,就算他為了其他九十九個原因而娶她,總歸是有一個原因是為了她本人吧。
帶著幸福和忐忑,她嫁了,即使在婚前,她還目睹他和她的表姐在後花園調笑,他一直開對方玩笑,對方被他迷得一塌糊塗,主動投懷送抱,他不抗拒也不推開。
婚後也有過一段幸福,縱情的日子,但很快,她發現她完全看不住他,他的心太大太野,又有一張對女人而言致命的臉,她掌控不了他,隻好向母親討教,母親教了她一些看似聰明,其實愚蠢的法子,令他厭惡至極。
隨著他帶給她的“羞辱”越來越多,她越來越絕望,也越來越寡言,整個人變得冷硬,刻薄,自私自利,最後她認了,這輩子得不到他罷了,但至少要維持慕家女主人這個身份的尊貴和驕傲,她可以沒有愛情,但不能沒有富貴榮華。
真的是她想要的嗎?也許不是,僅僅因為她能守住的也隻有這些了。
他們逐漸地分道揚鑣,貌合神離,各自完成這個家族的職責,除了在一些必要的場合攜手出現,私下相處時間很少,且每次都會針鋒相對,鬧得不愉快。
別別扭扭地過了二十多年。
在慕一洵決定放棄金融的那一天,他雷霆大怒,而她第一次站在了兒子這邊,應允了兒子的膽大妄為,當時他冷冷地丟下一句“慈母多敗兒”,徹底和她決裂,再也沒有回家一趟。
……
此時此刻,他們對看,真的沒什麼好說的。
“好好休息,我會派最好的醫生給你治療,給你用最好的藥。”慕從誡坐在床沿,伸手拉了拉她的手。
她搖了搖頭,模模糊糊看著他:“我早就不想活了。”
他一怔,胸口像是被炸開一樣,片刻後柔聲說了句:“以後我會多回家陪你,陪你聊天,我們一起看書,下棋,練字,和以前一樣。”
像是當年哄受委屈的她一樣。
她再次搖頭,目光變得冷硬:“千萬別再回來了,讓一洵陪著我,走完最後的日子,謝謝你了。”
這麼多年,她第一次求他。
他平靜地看著她,輕輕摩挲她的手背,末了說了聲好。
還能說什麼呢,他們本就不該成為夫妻的,她本就不該對他癡迷的,要是十七歲那個夜晚沒遇到他就好了,她不會知道愛情會如此沉醉,也會如此折磨人心;她會嫁給一個有錢的,庸俗的,對她百依百順的男人,一生安好。
錯誤的選擇,竟然用一生來彌補。
*
慕一洵回到公寓,曾好正在喂魚缸的七彩魚。
“回來了?”她笑著轉過身來,放下飼料,走過去,卻看見他額頭腫了一大塊,立刻用手去摸,“怎麼起了一個大包?”
“不小心碰到的。”他找了個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