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能理解這個男人聽見這話時的憤怒,他全然失控地抄起桌上的煙灰缸,狠狠砸了對方的後腦勺。
同樣的,在那間光線幽暗的倉庫,當他撿起落在地上的照片,看見照片裏那個他願意摯愛一生的女孩笑得那麼無瑕,便又想到她可能正在遭受的非人苦楚。
一時間,悔恨憤怒百感交集,他無法饒恕這個帶給他女兒厄運的男人,所以捂死了他。
屋外邊,天上正燒著五顏六色的霞,矮灌木依舊顫慄不止。這時一陣輕風從窗外吹進來,擦過窗框發出一點響聲,既像微妙的歎息,也像動人的吟詠。
沉默良久,韓光明飲盡了瓶中最後一口啤酒:“好了,這就是全部的故事。”他自嘲地笑著聳聳肩膀:“好像沒什麼高潮啊?電影裏的殺人犯不都是高智商犯罪麼,哪像我啊,手忙腳亂破綻百出,一訛就訛出了真相。”
緩了片刻,沈流飛問:“你不肯接受親子鑒定,甚至不惜為此認罪,是不打算跟她相認麼?”
韓光明搖搖頭,苦笑道:“事情到了這步,再相認還有什麼意思呢?她已經太苦了,她這些年都過得太苦了……”
他知道那個老畫家的事情給女孩造成了巨大的打擊,他不忍心同樣的悲劇再次上演,讓她一次次承受得而復失之苦。
謝嵐山仍不確定對方這決定是否正確,近前一步道:“你真的不打算告訴她嗎?你是為她殺的人,興許她並不會怪你——”
沈流飛及時摁住了他的肩膀,朝韓光明點了點頭:“我們什麼都不會說。”
心中最大一塊石頭落地,韓光明長籲一口氣,繼而對沈流飛感激一笑:“謝謝。”
結束了本就例行公事的詢問,溫覺與唐小茉捺不住警局裏頭的悶熱,他們跑去了院子裏等待謝嵐山那邊結束,好同他們一起回旅店。
這倆小後生從唐小茉似乎對所有的新鮮地方都感興趣,拉著溫覺東張西望,像兩隻一頭紮進花圃裏的蜜蜂似的。
女孩長得像媽媽,但那招人喜愛的圓臉卻活脫脫是隨了他。男人眼中,女孩毫無瑕疵,像雕琢出來的玉美人,獨獨就是瘦了點。他驀地想起她小時候也喜歡去新鮮地方玩耍,有時跑急了跌倒就哇哇大哭,他痛在心裏卻不多言,隻暗暗發誓要護她一生,讓她隨時可以投入他那永不摧垮的臂彎。
大約也是心有靈犀,一直嘻哈玩鬧著的唐小茉突然挺直身體,抬起頭,朝韓光明所站的地方望了過去。
兩個人目光一碰,唐小茉大方地抬手沖他揮了揮。她對這胖乎乎的經紀人印象不錯,覺得對方對自己簡直有求必應,一點不像溫覺抱怨的那麼冷漠吝嗇。
興許是這生最後一次被女孩這般麵帶笑容地仰望,韓光明心頭熱潮奔湧,也趕忙抬手沖對方揮動。可還沒來得及揮一下,唐小茉又被一株國內罕見的奇異植物引去了目光,歪頭貼臉地去吻那花朵,嚷嚷著要溫覺給她拍照。
失望之情難以言表,男人的手徒然地留在半空之中,手指一根一根無力地卷起來。然而很快,他又再次將手掌打開,以掌心輕貼住窗玻璃,像隔著一光年的距離撫摸他摯愛女孩的臉頰,輕聲地反復地說著:“你好,親愛的。”
你好,親愛的。
當天的詢問全部結束後,溫覺與唐小茉得知了韓光明認罪的消息。
“你經紀人看著不像壞人啊……”女孩仰頭望著身邊的男孩,感到震驚,也僅是震驚而已。
“可能是為了我吧,我跟他說過,他早晚得死在錢眼裏……”隻當對方沖冠一怒是為自己這棵搖錢樹,溫覺驚訝也恍惚,還沒對此過多表達自己的意見,就看見了他的經紀人。
韓光明被兩個泰國員警一左一右地夾帶著走出訊問室,慢慢向他們移動過來。
男人與這對年輕人擦肩而過,為免過多的情緒洩露這個秘密,他目不旁視,像個陌生人那樣走過他一生摯愛的身邊。
他現在不敢看她。盡管她剛失蹤的時候,他一遍一遍地觀看她小時候拍的錄影,看裏頭糯米團子似的的女孩兒牙牙喊著爸爸,每當此時他總會陷入兩種截然相反的強烈情緒之間,或者如癡如醉樂在其中,又或者跪地嚎啕,悔恨得不能自已。
可惜到底忍不住。他被銬住了雙手,一邊走一邊仰頭,起初隻是濕了眼眶,但當他意識到這將是他們此生最後一次見麵後,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男人本就生得難看,這一哭鼻水眼淚流作一處,就更是作踐自己了。唐小茉挽著溫覺的胳膊,盯著哭得一塌糊塗的韓光明看了許久,直到他被員警架著帶走,那個矮胖蹣跚的背影漸漸消失於自己的視野。
“你看韓總,你看他呀……”唐小茉湊在溫覺耳邊,小聲地說,“他哭得好難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