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決定翻案,那麼首先要見的,就是裴禦史裴鈺了。
時隔五年,陸莫寧在禦書房再次見到了裴禦史。
比其五年前所見,裴禦史更像是一具行屍走肉,先前他回京之後那段時間,因為裴禦史一直稱病未曾上朝,陸莫寧如今再見對方,瞧著對方這模樣,不知為何,竟是想到了當年彌留之際的自己,耗費了所有的心血,不過三十七歲,已然垂垂老矣。
隻是裴禦史大概是知道了要為聶中郎平冤,他眼神裏灼灼的光,讓陸莫寧莫名眼眶發熱,背在身後的一隻手死死攥著,才勉強克製住。
裴禦史懷裏抱著一個錦盒,隻剩一把骨頭的身軀包裹在空蕩蕩的朝服裏,比五年前竟是還要瘦弱,原本隻是發白的雙鬢,此刻滿頭銀絲。隻是他眼底的光卻是極亮,從錦盒裏拿出這些年他從各處得來的證據,一張張拿出來,規規整整的鋪陳好……
陸莫寧瞧著,再也沒忍不住背過身去,趙天戟嗓子也發幹,許久,瞧著那些證據,再看著裴鈺:「是朕……對不起他們。」
若非他輕信了趙雲霽,也就不會給了對方可乘之機,讓他有機會殘害他的忠臣,他的兄弟。
裴鈺搖頭:「他從未怪過皇上,若是他自己的親兄弟,也不會防備……如今他能得以平冤,得以恢復名譽,微臣很高興……也沒遺憾了……」
就算是死,也有臉下去見他了。
趙天戟許久都未說話,捏著那些證據,以雷霆之勢開始為聶平平冤。
不過五日,因為證據確鑿,公告天下,徹底為聶平平冤,追封為護國大將軍。
當年被趙雲霽驅逐出京的聶家一門全部被接了回來,享受世襲爵位;定國公證據確鑿、殘害忠良、羅列汙證,被判了斬立決……
定國公被砍頭那日,同時公佈了趙雲霽暴斃而亡的消息。
那一日正是聶平的忌日,陸莫寧與趙天戟一身便裝去看了。
他們站在人群外,仰起頭時,看到了裴禦史。
對方站在閣樓上,空洞的雙眼,讓陸莫寧有種對方即將油盡燈枯的感覺,心裏一陣難受,被趙天戟攬住了肩膀:「阿寧,對他來說……也許這才是解脫。」
他當年跪在那裏三天三夜,求的卻是心上人的死。
那三日,他就是一具屍體了,若非這些年他想要為聶平報仇,強撐著一口氣,怕是早就去了。
趙天戟並沒有說錯,七日後,傳來消息,裴禦史過世。
趙天戟與陸莫寧去了裴禦史的府邸,他們一步步走到了對方的房間,看到躺在床榻上的男子,懷裏抱著一個錦盒,是嘴角噙著笑離世的。
那錦盒裏放著一個披風,像是很多年前了,極為陳舊,但是很幹淨。
裴鈺一生未娶,聶平也是如此。
趙天戟七日後,在裴禦史的頭七之後,下令將兩人合葬。
趙天戟與陸莫寧在兩人合葬的那日一起去了,瞧著棺樽合上,被塵土一點點掩埋,陸莫寧嗓子有些啞,卻是一個字也無法說出口。
趙天戟死死攥住了他的手,握得緊緊的,兩人對視一眼,一切盡在無言中。
兩人給他們一起上了香,瞧著那合併的墓碑上的兩個並排排列在一起的名字,趙天戟啞著嗓子道:「他一生所求,怕也是如此了,如今心願已了,能安息了……」
趙天戟將一杯酒倒在兩人的墓碑前,「……走好!」
願下一世,他們能得償所願,一世無憂。
陸莫寧與趙天戟回宮的時候,兩人雙手掩在寬大的衣袖下,卻是十指緊扣,趙天戟側過頭朝著陸莫寧看去:這通往皇宮的道路,有阿寧為伴,即使前途滿是荊棘,他也甘之如飴。
他定會護他一世,安享無憂,一世榮華。
陸莫寧察覺到他的視線,抬眼,嘴角忍不住揚了起來:吾心如君心。
夕陽西下,兩人的影子糾纏在一起,一世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