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我喜歡你,隻和我的心有關係。」

無論做什麼都會被嘲笑,你應該習慣的。你一定要習慣的,誰叫你是天生的結巴,誰叫你無依無靠,誰叫你窮得叮噹響,活該被嘲笑。

楊高每一次都會這樣提醒自己,卻還是說服不了自己接受一次又一次猝不及防的傷害。

他是個孤兒。在孤兒院裏,像他這樣身體健康,一雙水汪汪的小狗眼映得整個世界都泛著清澈的水光,紅撲撲的小臉兒軟軟嫩嫩的孩子,被領養的幾率其實很高。

但他也是個結巴。領養人過來的時候,他就像個漂亮卻無神的瓷娃娃,隻會撐著僵硬的笑容,欲蓋彌彰自己聲音的秘密。問一句笑一句過去,問十句笑十句過去,最後領養人們喜愛的目光就會一點一點冷卻成了凍在禮貌裏的冰,「是個好孩子呢。」這麼說完,起身,頭也不回地走開。

院長奶奶說過他太笨了。「你就隻說一個字,好,行,嗯,對,回應一句也行啊。」

——沒辦法的。因為瞞不過自己,所以一點兒也不覺得能瞞過想收養自己的大人們。有那麼多聽話聰明伶俐的小朋友,憑什麼就偏偏喜歡中了自己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後來上學,幾十個孩子甭管你相性合不合,都堆在一塊兒上課。尤其是在學校這種你有一點點和別人不一樣都會被明顯放大的的地方,因為結巴被欺負已經是家常便飯了,但他也發現了自己在化學上還有點小的才能。於是楊高磕磕碰碰,靠著競賽和那點兒不好不壞的成績,好不容易進了大學。

一邊是研究室的項目,一邊是自己導師推介過來的香水工作室,還有壓在自己腦門上的沉沉的生活負擔,楊高隻能選擇來錢最快的兼職——家教。

可是一個死板的結巴當家教,被學生捉弄也是正常的。比如像這樣,自行車的剎車直接被弄壞了,下坡的時候因為控製不了車,不僅把自己摔得一臉血,還把好好在馬路上走著的人給撞到了。

「對對對對對不起!我我我我我……」還沒等楊高「我」出一個什麼名堂,被撞到的alpha男人卻是清清爽爽地把他和自行車一同扶起,「你沒事吧?」

「誒?」

「你都一臉血了還在懵?」alpha笑出了聲,「算了算了,離醫院挺近的,我帶你去醫院包紮吧,還可以順便檢查一下有沒有受傷。」

「我我我我我……」楊高用袖子抹了抹自己的腦門,才發現自己負傷了。他瞪大了自己下垂的小狗眼,著急地擺手。

「嗯?」alpha耐心十足,明明是一副戲謔的樣子,手卻暗暗給他扶住了自行車讓他借力挨著。

楊高的心跳突然之間就飆到一百二十邁,打結的舌頭難得快一點兒地捋直了一回——「……沒錢!」

「啊?」alpha愣了一下,笑意漫上了眼角,鑿出了淺淺的魚尾紋,給那張本來就不平凡的臉多添了幾分生動,「沒關係啊,我是那裏的醫生。給你包紮一下沒問題的。」

楊高突然之間想到了一個詞——恃靚行兇。

鬼使神差地,他點了一下頭。

嗯……他多大呢?二十八?三十?

是在怎樣的家庭裏長大的呢?看他的長相,父母應該都很好看吧,而且作為alpha能考上醫學院,一定是個腦子轉得很快的人了。

信息素也很好聞,是圓柏葉的味道,微微有一點辛辣,有點像唐老師最近在研究的那個香水配方。

縮在他的大衣裏,就覺得非常安心。

他很愛笑,還很會聊天:進了醫院之後,他和別人寥寥幾句都能撩出一片蠢蠢欲動的花田。

他叫朱銘。真是個明亮得不可一世的人啊。

楊高披著朱銘給他在儲物櫃裏放著的大衣,像個小可憐一樣躲在醫生辦公室的角落吃著朱銘給他買來的麵包,看著他在護士站邊看病歷邊撩妹,突然之間就……酸了?

「花心大蘿蔔……不對不對,是花心大蘿bei。」楊高咬著alpha沾著圓柏葉信息素的大衣領口忿忿不平地想。

「噯朱醫生,你哪兒帶來的小可愛啊?」有個小護士好奇看著楊高,回頭問朱醫生。

「別鬧別鬧,小孩兒怕生。」朱銘笑著搖了搖頭,「他自行車出故障了,摔得流了一臉的血,反正離醫院近,我就帶他回來消毒傷口了。」

「也……也太可愛了吧!」beta護士長收斂不住自己氾濫的母性,一臉慈愛地看著楊高,「你叫什麼名字呀?今年隻有十幾歲吧。」

楊高正想說自己已經22歲了,又突然之間想起了院長奶奶的話——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聲嬌嗲的「咩」便脫口而出。

楊高自己都懵了。

忙亂的護士站突然之間安靜了片刻。而後是一群姐姐們捂著胸口的驚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萌啊我的心碎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丟人丟大發了……楊高把自己團成穿山甲,泫然欲泣地縮進了大衣裏。圓柏葉的香氣把他團團包圍了起來,竟讓他感到意想不到的舒服。

「別鬧人家小孩兒啦。」朱銘無奈地笑著走了過來,隔著大衣揉了揉楊高的後腦勺。手掌的弧度溫柔地貼著他的後腦勺,他再次感覺自己的心跳飆到了峰值,「休息好了就回去吧,我去查房了。」

朱銘前腳剛走,趁著大家都在忙沒留意,後腳楊高就跑了。

是的,用的跑,裹著朱銘的大衣。

為什麼要偷朱銘的大衣呢?楊高自己都不知道。他感覺那樣的行為來自骨子裏最原始的衝動,大腦還沒來得及處理信息,身體就不由自主跟著跑了。

他有些癡迷地捏著大衣聞著,一邊唾棄著自己的齷蹉一邊不能反抗地沉迷。

他以為這就是他和朱銘的句號了。

卻沒想到,這僅僅隻是開始。

等到楊高反應過來的時候,事情開始有點出乎他的控製了。

他開始毫無意識地溜進醫院,跑到那個人的辦公室附近晃悠。他遠遠看著他進進出出一個個病房,偶爾邊寫著什麼邊走著,狀態相對輕鬆;也看著他繃著一張臉麵對意外發生後突然增多的病人,忙得走路都帶起一陣風;也有換班的時候,他解開襯衫最上麵的紐扣露出稜角分明的鎖骨和蜜色的皮膚,倚在護士站的櫃檯歪著腦袋,一雙桃花眼灼灼動人……

甚至是,他還多次地拿走朱銘忘在別處的鋼筆,摸口袋時不小心掉出來的手帕……

楊高覺得恥辱,非常恥辱。那是一種長久以來讓他覺得自己釘在公示板的赤裸裸的恥辱感,是小學時期被同學大聲討論自己的孤兒身份的無助,是中學時期因為結巴和內向被人霸淩的那種丟人。

而這次,是意外的一見鍾情和信息素癡迷後,極力掩蓋自己軟弱一麵的頹喪。

能堅持多久呢?到被撞破嗎?到自己看到他喜歡上了別人嗎?到自己終於明白和他的差距嗎?

楊高不知道。他隻知道這都太糟糕了,還有從小到大,他楊高都是個孬種。

他捏著口袋裏的鋼筆,感覺眼睛有點酸,一抹臉,才發現臉和手心都是濕乎乎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偷偷地在原本放鋼筆的地方放上了一顆棒棒糖,然後像小老鼠一樣無聲又迅速地溜走了。

楊高不知道的是,朱銘隨後從辦公室出來,走到沒人的護士站台,拿起了桌上的棒棒糖。

「噯,今天是藍莓味的啊。」他拆開棒棒糖包裝塞進嘴裏,「死小孩,都不能等我說句話嘛。」

一開始朱銘是覺得很有意思。

大衣不見了以後,朱銘的確有點懵。他到安保室調錄像,看到監控裏裹著自己的大衣小碎步悄咪咪地跑掉的omega,眉眼不自覺地彎出了好看的月牙。

這孩子怎麼這麼可愛呢,夾著衣服跑也蠢萌蠢萌的。

可惜了,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呢。

幸好他沒可惜多久,小omega就自己出現了。omega小心翼翼地躲在最遠處看他工作,他稍微走近一點兒,omega就「哧溜」一下躲得無影無蹤——然後放在桌上的鋼筆不見了。

嗯?朱銘抿了抿嘴,故意把手帕放在口袋裏,掏手機的時候手指一鉤,把它落在地上,裝作沒發現一樣繼續往前走。走了十幾步他一回頭,手帕果然不見了。

說不生氣肯定是假的,偏偏小omega拿走他的東西之後會給他放顆棒棒糖順毛——反正他是這樣理解的,一巴掌,一顆糖,把他那一肚花腸子安撫得妥妥貼貼穩穩當當的,氣不起來就算了,居然還越來越讓他惦記起來。

但是不追究?不可能的。朱銘笑著搖搖頭,打開手機的短信箱——「楊高,X大化學係大四學生,地址:X區XX街XX路XX號。」

「謝了兄弟,改天請你吃飯。」

「嘁,你什麼時候能少聊點騷再說吧。」

「請你吃喜酒。」

「???你有情況?老朱你給我說明白!」

嗯……是這樣的地方嗎。

omega住的地方已經超出朱銘理解的差了:兩邊密密麻麻的握手樓,裸露的電線懸在他的頭頂晃晃悠悠;腳底的路坑坑窪窪,稍不留意就踩到一腳髒水;兩邊有直接在外麵做飯的蒼蠅館子,黑漆漆的油汙散發著令人難以忍受的臭氣;不遠處還有一個破舊的牙醫診所,也不知道有沒有執照,隻有一個老大爺穿著髒兮兮的白大褂翹著二郎腿在一堆泛黃的儀器裏抽煙……老大爺在朦朧煙霧裏看到了一表人才的朱銘,混濁的眼睛看過來,咧開一嘴被香煙熏黃的牙,大聲地問:「靚仔你要不要整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