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輛車的司機後來怎麽樣?”方應理吸進一口再吐出來,隔著煙霧看他。

“開卡車的,人沒事。”任喻忽而發出一聲嗤笑,“最可笑的是,他也是被一輛小車突然變道擠出的車道,他錯就錯在緊急往對向打了方向盤。而那輛小車離開了現場,到現在也沒有找到。”

當時郊區道路缺少監控,行車記錄儀也沒有拍到,變成一樁懸案。最後卡車司機負全責坐上被告席,但他也是跑運輸生活的苦命人,拿不出多少錢賠償,還蹲了三年牢。在聽到判決的時候,同時衝擊耳膜的是卡車司機家人的哭聲,他八歲的女兒穿著被洗得幾乎要褪色的紅色外套,躲在母親的懷裏低聲地哭。她這個年紀不應該懂這些的,但她好像是懂了。

任喻一直以為法院的判決是一種真相的象征,可是他得到了判決,卻好像並沒有得到真相。

那輛消失的車去了哪裏,那輛小車的司機毀了兩個家庭,他們此時在哪裏喝酒吃肉,在哪裏心安理得地享受人生?

他一設想到這些,就沒辦法安心。

十年過去,他因著這一點不甘心,為很多人找到過真相,但是他的真相遲遲沒有到來。

“這些年我做了很多事,去了很多地方,看到別人過得好,就跟著瞎樂,看到別人過得不好,就想幫一把,其實並沒有多崇高,我很自私的,我不過是覺得因為我已經過成這樣了,總要有人過得好吧,不然我靠什麽活下去呢。”任喻笑了笑,就著煙蒂最後吸進一口,掐滅扔進垃圾桶之前,方應理看到濾嘴那裏留有很淺的牙印。

“現在唯一的好處就是朋友遍天下。”任喻踢開腳邊的石子,雙手插兜往外走,“比如有你這樣的朋友,就挺好。”

方應理默了默:“你還有很多這樣的朋友?”

有點像問句,又更像肯定句。“這樣”二字上特意加過重音,使之與其他類型的朋友分別開,“這樣”包括肌膚之親,包括接吻。

任喻沒想到他會這麽問,摸摸鼻梁邊的小痣,低頭笑,又是有些輕浮氣在裏麵,但這次方應理已經了解,他不過擅長借此掩飾真實的情緒。

“以前沒有,但或許以後會有吧,誰知道呢。畢竟世界這麽大,人這麽多。”

“還要走?”

“這裏冬天太長,我不喜歡。”任喻想,下個月這單怎麽都結了,到時候去北邊消暑,再過幾個月去熱帶過冬,好像很不錯。

可方應理覺得冬天沒什麽不好,他愛穿大衣勝過西裝,冬天是幹燥的,打開衣櫃不會一股黴味,冬日午後的陽光很適合讀書,不會刺眼。

方應理打開車門,不再追問了:“回去嗎?”

第27章 入侵

車輛駛入小區是六點半,天氣炎熱,日頭落得更晚,霞光將天際的卷雲暈染成奪目的緋色,小區裏熙熙攘攘,正是老頭老太太帶著吃過飯的孫子孫女在小區裏放風玩耍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