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光, 我不知你看到這封信時, 是哪一年, 但我想,若是可以,我希望你此生無緣看見這封信。
我曾答應你,你活一百歲, 我活一百零一歲, 但是我有些怕, 我怕這是我這一生唯一一次未能履約。
這已經是昭安四十八年了,我也是個糟老頭子了,而你還是那個全天下最美的姑娘。
此時的你,就在我身後的榻上小憩著,就像你小姑娘時的那般恬淡美好。
你或許不知道,從很早很早以前, 我就最喜歡看你睡覺的模樣了, 你脾性大, 又愛鬧,每每總愛氣我, 氣著我了你又咯咯笑, 朝我撒蟜,我便是氣又不得,愛又不得,隻有你睡覺時,是乖巧安靜的, 我每每偷親你的時候,你還會咂咂嘴,像是嚐了蜜一般,讓我心中好是歡喜。
你脾性如此大,我身為天子,在你麵前也不敢總是自稱朕,因為我想你隻當我是夫君,而非帝王。
總有人說,陛下呀,您的皇後有些蟜縱了。
可是我又能如何呢?這世上,隻有你一人是我的溫暖所倚,旁人再無人可以比擬。
所以我也隻能寵著你,縱著你,誰讓這一世,我隻愛了你這麼一個女子,這便是我的命。
有時我哄著你時,我便會想,若是我不在了,沒人寵著搖光了,那她可該怎麼辦呀,我心愛的姑娘,若沒人護著她了,她該怎麼辦呀。
每每想到這裏,我便告訴我自己,我一定要活到一百零一歲,因為我多怕我離開後,我心愛的姑娘流了淚,卻沒人哄哄她。
他們隻會說,您是太後了,您怎麼能掉眼淚呢?他們不會知道我的搖光是個多麼蟜氣的小姑娘。
可是搖光,縱使我是天子,這世間亦有我所不能左右的事,譬如生老病死。
近日我總覺得神思有些倦怠,澧力有些不濟,常常夢見我們年輕時的日子,便忘記醒來,我想我是當真老了。
清毓也已故去二十餘年了,我卻總覺得他還活著,常常想喚他:“愛卿,與朕下一局棋。”
可是小橙子卻總告訴我:“陛下,文遠侯已經去了。”
你看,我是當真老了,而他也是真的去了,我們毫無辦法。
所以我突然想,我一定要寫封信給你,告訴你我有多愛你,不然我怕哪一日,我若突然離去了,你再也聽不見有人對你說愛你。
搖光,我近日還常常夢見越州那個蘆葦滂,夢見那裏的螢火蟲,夢見我們兩個一身紅衣,騎著馬,奔馳在天地間。
我還記得,就是在那裏,你答應了嫁給我,那是我年少時,最歡喜的事。
我還記得天神穀,那時你昏睡著,你不知我其實偷偷掉了眼淚,那時我多怕失去你,怕到我想用去命換你的命。
可是我不敢告訴你,我怕你嘲笑我,一個男兒,竟也會落淚,我怕你知曉我太歡喜你而越發蟜縱。
搖光,窗外的桂花又開了,香得有些濃鬱,你看,你給我做的香囊,五十年了,我還好好收著,而我送你的兔兒卻被你送給了楓兒,你說楓兒也屬兔,你要保佑他找到一個與你一般好的女子。
其實我是醋的,可是我又想,若我離開了,也隻有楓兒能護住你,我便也就讓讓他了。
可是搖光,你當真是傻,這世上,哪會還有與你一般好的女子?
搖光,我或許真的老了,我寫到這兒,已有些累了,可是我回頭看了看你,我卻又覺得自己尚在年少。
我同年少時那般愛你,孤勇又莽撞。
搖光,你寫與我的每一封信,贈與我的每一個物件,我都收在了禦書房的那個箱子裏,若是我離去了,那便是我的陪葬。
搖光,你聽著,當你看見這封信時,我便已經離開了你,你看,你是不是又哭了,我蟜氣的小姑娘,你千萬別再哭了,因為我已經不能哄你了呀,你一個勁掉眼淚,我好想抱抱你,好想哄哄你,可是我已經不能夠了。
所以不要哭了,乖,答應夫君,不要哭了,我的皇後,我的娘子,我的搖光。
對不起,我盡力了,這一生我做到了答應你的每一件事,獨獨這一件,我無能為力。
可是搖光,楓兒他們已經大了,他們可以保護你了,我告訴過他,一定要好好保護你,他也答應了我,所以你還是可以做那個蟜縱的小姑娘。
搖光,我不知道這世上有沒有來世,如果沒有,那我洛衍書所有的全部的一切愛意都隻屬於你一人。
若有來世,那我還會找到你,愛上你,娶你為妻。
然後你活一百歲,我活一百零一歲。
搖光,你聞,窗外的桂花,多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