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皇帝喊了一句:“裴愛卿,你快過來,朕有事與你商議。”

裴少淮看著零零散散的初稿無奈,亦隻能先放下筆,起身端了端官服,快步走進禦書房行禮。

“裴愛卿在忙什麽?”

“微臣在掌記聖上方才商議之言辭。”

皇帝不在意道:“方才商議的不算什麽要事,愛卿回去後隨意寫寫就是了。”

皇帝的這番話叫裴少淮愣了愣,什麽叫隨意寫寫就是了?這可是要整理成冊收入典藏的。

經過造幣一事,君臣之間關係近了許多,皇帝不單單把裴少淮當作一個敢諫敢言的年輕官員而已,他知曉裴少淮是有真才幹的。

又聞皇帝繼續道:“裴愛卿第一回輪值掌記時,曾與朕說過,大慶應開海通商以充盈國庫,為勳貴、官員發放俸祿而收回皇莊、官莊,歸田於民,朕斟酌推敲後,覺得確有可行之處。”頓了頓繼續道,“隻是那些非朝廷所賜的田莊,又當如何處置?”

除了皇莊官莊,還有許多私人的田莊,或雇人開荒,或私下買賣,或百姓轉記於某某名下,或地頭蛇侵佔……真算下來,這樣的田莊並不少於皇莊、官莊。

可見,裴少淮上次所言,皇帝並非聽聽而已,他事後有認真思索。

唯有深思過,才能發現更多問題。

裴少淮知曉皇帝是個善於股弄派係、權衡利弊、以固其位的人,但在田畝之策上,不可否認皇帝在穩固朝廷地位的同時也在為民考慮。不貪圖玩樂,不兒戲朝政,不是昏君。

裴少淮言道:“陛下,富戶豪武何以能夠四處囤積田地,成千上萬畝地歸於一人名下?臣以為,田畝愈多則獲利愈多,朝廷無所困也,是故使然。”

無所困也——朝廷沒有什麽限製的政策,幾乎是任由富戶們“自由買賣”田地。

長久之下,田地越多獲利越多,百利無一害,豈能叫人不動歪心思?

裴少淮繼續道:“富戶雖有千畝卻僅算一戶,隻需行一戶之役。貧苦百姓有千戶,手中田地不足一畝,卻要行千戶之役,豈非富戶無需擔其責,貧戶生存無所依?”

又道:“臣還聽聞,為躲征役之苦,百姓寧可出逃為無戶流民,自謀生路,又如何談得上安居樂業?……民無國不可活,國無民不成國。”

“以上為臣之所見。”裴少淮最後道。

皇帝由正坐著,到不自主微微前傾去聽,神色認真。殿上久久靜默無聲。

半晌,“裴愛卿的意思是,以征役為困,來限製富戶勳貴購置田畝?”皇帝問道,未等裴少淮回應,他又喃喃自言道,“購置田畝雖有利可圖,但若是要付出大代價,他們自會三思而行,購買的田莊自然就少了……裴愛卿說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