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承詔素來騎馬,今日卻備了馬車,車簾布顏色低調,裹得嚴實。

燕承詔見是裴少淮,遂應道:“在值也分宮內在值和宮外在值,南鎮撫司的人隻要還活著,就算在值。”

裴少淮心底暗自誹謗,偷溜出宮還說得這麽名正言順,又想,南鎮撫司真是好呀,活著就能算工時。

他寒暄問:“燕緹帥這是準備去哪?”想到燕承詔不是普通人,不能像尋常人一樣寒暄,裴少淮又抱歉道,“是我失語了,我不該打聽的。”

“我去聽戲。”

半晌,燕承詔出於禮節,客氣多問了一嘴:“裴大人要一塊去嗎?”

這位神秘的燕緹帥唯一的喜好就是聽戲,裴少淮豈好意思跟著去打攪,應道:“家中還有瑣事,恐怕要辜負燕緹帥盛邀了。”

二人作別,各上了各的馬車。

……

幾日後,裴少淮梳理完當值掌記的文稿,將之縮短至一千餘字,整齊謄抄後,送去翰林院交差。

隻有侍講學士、大學士過目後,這篇紀實才能歸入典藏。

鄒侍講的衙房一如既往地整潔,舊書卷的塵土味中摻著濃濃的墨味。

鄒侍講在讀稿,裴少淮靜待一旁,半刻鍾不到,鄒侍講頷首道:“敘事清晰,用詞精準,無需再改矣。”

在他這是過關了。

裴少淮接過文稿,道:“那下官再呈文華殿沈閣老審閱。”

裴少淮告辭正欲離去,卻聽到鄒侍講挽留,並請裴少淮坐下,有話要談。

鄒侍講問道:“聽聞裴編撰曾在江南遊學,是不是曾在蘇州府見過家父?”

他猜到了。

裴少淮先是一愣,而後笑笑如實道:“下官南下遊學時,確實常去蘇州府城南與鄒閣老相敘,受益匪淺,終身受用。”接著問道,“不知侍講大人是如何看出來的?”

得到確認後,鄒侍講臉上多了幾分喜意,他解釋道:“裴編撰在朝堂上所諫、所推行的銀幣新政,我聽出了幾分家父的痕跡,故有此猜想。”

裴少淮了然,知父莫若子,他的諫言確實深受鄒閣老影響,被鄒侍講認出來很正常。

鄒侍講臉上喜則喜矣,眼眸裏的情緒卻很複雜,有慶幸也有遺憾慚愧,他接著道:“父親遇見一個能聽得懂他的見解,與他長談闊論,相互商榷的人,必定很是欣慰高興罷?”他指的是裴少淮。

裴少淮並不知道鄒閣老和鄒侍講父子間發生過什麽事,所以他隻靜靜地聽著。

鄒侍講傾述道:“若非我不才,無心於錢幣稅例之道,長久學無所成,父親也不至於這樣早早告老還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