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有開海,後有棉紡。

他知道,一旦棉織造坊做成,上至朝廷、下至黎民知曉棉花、棉布的好處以後,會有更多人跟著種植棉花,這是不可逆的趨勢。

新式織機、水力紡車遠遠不斷產出布匹,一個作坊就比得過成千上萬戶人家,到了那個時候,若還是拘囿於大慶之內,勢必會出現與民爭利的情況——百姓沒了生計沒了口糧而生亂。

朝廷不會放由動亂,棉織造坊會成為眾矢之的。

屆時,不管多麽靈巧先進的織機,紡紗多麽快的機具,多麽省力省時的想法,都會像曾經的水力大紡車一樣,被摧毀、被禁用。

一切重歸最初——織布重新回歸家家戶戶後院內,慢慢而悠悠,民婦徹夜而織,換雜糧一鬥。

隻有開海,讓大慶百姓都用上新式織機、紡車,把多出來的棉布源源不斷銷往海外,為百姓謀利,織機上的木輪、木齒才能越轉越快。

甚至帶動其他東西轉起來。

裴少淮不止想織出棉布而已。

夜深了,裴少淮仍在書案前坐著,閉目沉思。

皇帝已知曉開海可豐盈國庫,有意開海,卻久久難以推行,這便說明其間阻力不小。

此事不易。

……

越到了年關,時日過得越快,一晃眼就要到春節了。

今年是個豐年,大慶各地無災,京都城裏過年的氣氛更濃了幾分,街上熱熱鬧鬧的。

裴秉元、林氏和少津幾人仍遠在江南,不能回京一同過年,未能全家團聚,使得伯爵府少了幾分熱鬧。

除夕的前一日,皇帝下旨開始休朝過節,百官各自歡歡喜喜歸家。

裴少淮回到家時,天還大亮,未到晚膳時候,他直接回到小院裏。

房門開著,屋裏卻靜悄悄的。

“娘子?”裴少淮喚了一聲,無人應。

走進裏屋一看,發現楊時月斜臥在矮榻上,靠在軟枕上睡著了,矮桌上擺著針線籮,還有未繡好的衣物。

裴少淮拿走矮桌,為楊時月蓋了張絨織毯子。

他坐在矮榻邊上,靜靜看了好一會兒,又尋了一卷書籍,開始安靜看書,整個人心緒都慢了下來。

半個時辰後,楊時月醒來,發現身上蓋著絨毯,又看到丈夫坐在身邊看書,坐起來說道:“官人何時回來的?”

“剛進門沒到一刻鍾。”裴少淮撒謊道,“見娘子睡得正沉,就沒打攪你困覺。”

末了,又叮囑道:“娘子下回不要在這裏睡了,當心著涼。”

楊時月剛醒,臉上還帶著些懶意,應道:“不知怎的,近來這段時日總是容易犯困,我方才在繡雲紋,才繡了幾針就開始打盹……對了,我的針線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