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張書案上,有的帳本翻得淩亂,有的井然有序,能看出大臣們的幾分性子。
皇帝坐回龍椅上,環掃了一眼,問道:“都算得如何了?”
場下默聲,都低著頭。
還像之前那樣,皇帝開始一個個點,道:“工部,這十年間寶船廠送出去了幾條船?”
又是工部周尚書“打頭陣”。
算得的數目,連他都訕訕不好意思開口,低著頭答道:“回陛下,共送出千料大船七艘,五百料、七百料等中船十三艘。”
皇帝其實早就知曉數目,再次聽見時,猶忍不住憋屈生氣,一拍桌案,怒道:“應天府寶船廠從各處漕運木料,興師動眾,一年所造千料大船不過三五艘,十年間竟送出去了七艘。”
兵部曾數次苦訴海衛缺戰船,而朝廷竟往外賜船,何等諷刺。這樣個送法,造再多大船也不夠用。
皇帝壓壓火氣,又問:“江南織造綢緞幾許,賜出去的又佔幾成?”
周尚書應道:“江南各司府每歲織造絲布三萬五千餘匹,去歲賞賜四夷使臣絲布一萬八千餘匹。”
竟超出了半數。
眾大臣終於明白皇帝今日為何大動肝火了。平日裏總覺得大慶沃壤千裏、富庶物阜,給前來朝拜的番國賞些絲綢、銀兩不足為道,可仔細一算,半數的絲綢都賞了出去,留予大慶自用的竟隻有一萬七千餘匹。
皇帝質問眾人道:“如此大的數目,緣何平日從來無人提起?反是許多雞毛蒜皮的小事,滿朝彈劾。”大臣們都把心思放在黨爭上了。
臣子們愧不敢言。
皇帝繼續點名:“吏部,《宋史》第三卷‘海商篇’,讀出來。”
輪到裴玨,他翻開史書,照著念道:“……紹興二十五年,泉州港市舶司商船稅例增至百萬緡……”
一緡為一貫錢,約為一兩銀。
宋時還不止泉州這麽一個商港。
念完後,皇帝發問:“去歲泉州市舶司納得船稅折合銀子共有多少?”
大慶官商多由泉州市舶司申報出海,佔到所有出海官船的七成,然裴玨給出的數字卻是:“回陛下,不足三十萬兩。”
宋時就已經超百萬緡,大慶再統江山後,船稅所得不增反降,由一百萬貫降到了不足三十萬貫。這麽一對比,足夠振聾發聵。
皇帝想起裴少淮所言——張尚書家的老管事壟斷了采辦,自定貨價,掩人耳目,中飽私囊。這些一家獨大的官商,不正如那賊精的老管事一樣嗎?也不知道是真的收不上船稅,還是船稅流進他人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