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淮明白,皇帝處置河西派的為難在於——皇帝畢竟是河西派扶持上位的,若是處置得太過決絕,不免會讓群臣覺得“狡兔死,走狗烹”而寒心。
但河西派這些年的膽大妄為,結黨營私,若是不狠狠處置它,往後不知還會生出什麽樣的禍亂。
重在尋求一個平衡。
裴少淮應答道:“《禮運》有言‘大臣法,小臣廉,官職相序,君臣相正,國之肥也’,河西派任官無序,目中無法,立身不正,其犯事者理應嚴懲,否則朝廷無正法,百姓無安生。”
又道:“然《孟子》有言‘君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敵’,河西派有過,並非人人當誅,其中有不少勤勉做事的官員,亦有不得已與之結黨者,臣以為不應株連。”
裴少淮不過是將皇帝所想給說出來罷了。
皇帝來回踱步思索,聽完裴少淮的話,似是已經拿定了主意,喃喃道:“朕省得了。”又道,“犯事者當誅,管事者當裁,官員可留,派係不可再留。”
……
幹清宮後院榆樹下,初夏尚未燥熱,棋盤縱橫,涼風習習,樓閣老與皇帝對坐。
與君對棋,樓閣老視之為恩寵,對棋時商論國事,樓閣老視之為信任,故樓閣老今日心情很好。
“有些日子沒同陛下下棋了,老臣的棋藝恐有所退步。”
“以往下棋,樓先生總是給朕讓棋,且讓得不知不覺,今日下棋,還請樓先生真心實意與朕下一盤。”皇帝言道,語氣落在了“真心實意”幾個字上。
言罷,兩指一點,白棋“啪嗒”一聲先一步落入棋局。
“陛下謬讚了,老臣可從未讓過棋。”樓閣老笑道。
榆樹葉正盛,皇帝歲至中年,而樓宇興已白發蒼蒼。
棋過半局,日光透過樹葉,斑駁照在棋台上,皇帝抬頭望著樹葉浮動、光影揉碎,再度開口道:“朕至今仍記得,十八歲那年,樓先生在東閣與朕說道,冊立太子論長幼,而不論喜憎,告訴朕莫要懷疑自己,一定要堅定走下去,萬不可退卻半步,一步退則步步退,再無可能走到最前麵。”
感慨良多。
皇帝又言:“樓先生的話,長久時日裏,讓朕胸懷一股意氣,遇難不屈。許多回想過放棄,當個閑散王爺,但想到樓先生,朕又挺了過來。”
“陛下這些年勤勉持政,大慶日益昌盛,命中本就應為天子,老臣當年不過是順天而行罷了。”
不知是過往聽過太多遍這樣的話,或是如何,樓宇興似乎未能意會到皇帝的心緒,溫情的一番話接得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