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淮心明,如非父親主動提及,皇帝日理萬機,豈會突然想起這一茬事、做這樣的安排?

“特詔”是給父親的榮寵。

不難想明白父親為何會做這樣的決定,裴少淮心緒複雜。

“父行在前,子隨其後,微臣日後亦願將所學所知,與天下同道者共商共享。”在裴少淮眼裏,父親不是為他讓路了,而是身先垂範,在往更遠的地方去走。

他尊重父親的選擇,他日,也願意如父親這樣選擇。

“善。”一事了,皇帝又問起另一事,他說道,“伯淵,近來朝堂上又起黨派流言,寒門清流結派,此事當真否?”

說的是“清流黨”。

此清流中,多屬農門、寒門子弟,他們不辭辛苦,一路科考,終得入朝為官的機會。

本是因“清流”而備受讚許的一群人,如今卻在朝中成了眾矢之的。無他,隻因清流之首徐知意隱隱有要入閣的苗頭,有人故意混淆視聽、往他身上潑髒水罷了。

至於皇帝的發問,意不在是真是假。

真假自可找人去查,何須問裴少淮的看法?

遂裴少淮應道:“回陛下,清流便是清流,涓涓細水湧成流,乃是自然而來,豈可用‘結黨營私’之‘黨’與之相配?”

第141章

歲草枯榮總有時,日月往複若循環。一物落敗便有一物興起,於清流們而言,眼下確實是個好時機。

裴少淮能明白皇帝的心思,心裏有意要用徐知意,卻又不得不慎重有加。首輔、次輔接連下台,皇帝要重新製衡朝中群臣。

非疑心,乃慎重也。

裴少淮恪守言官職責,又諫言道:“泰山大人曾提點微臣,九品中正已廢數百年,寒族英才如草澤,出身雖微亦有鴻鵠之誌,故與人相交時,論才論道唯獨不論出身。微臣以為,皇恩如雨露,草澤必欣欣而向。”

未曾直言支持徐大人,但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楊愛卿真有此言?”

“微臣惶恐,不敢欺君。”

皇帝沒了顧慮,臉上神情鬆快了幾分,道:“朕省得了。”

裴少淮從禦書房出來,來時的細雪下成了中雪,殿外梧桐葉與雪花相伴而落,他才想起方才忘了與皇上論“早雪”了,此時已有其他官員進了禦書房,裴少淮隻得暫且作罷,日後再找機會奏言。

怕的不是一年寒冬早,怕的是年年寒冬早。

裴少淮正打算邁步離開,卻聞蕭內官的聲音:“裴大人且慢。”

蕭內官從禦書房出來,遞上一把褐黃色的紙傘,說道:“陛下聽聞王大人說雪下大了,命老奴送把傘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