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換不換銀兩已經無濟於事了,錢肆背後是大氏族,米鋪背後也是大氏族,怎麽換也逃不出大氏族的手掌。

老百姓自然不依,卻又無計可施。

等到老百姓們眼底盡是落寞之色時,錢肆掌櫃又適時抖出些消息,讓百姓們重燃希冀,他說道:“諸位貴客在泰德錢肆門前這麽圍著,全然無濟於事,泰德開了這麽多年,誰都知道,靠的是一個‘信’字,這兌率的變化,看的是糧市米價高低,先是米價漲了,泰德才漲的兌率。”

滿口的鬼話騙百姓,把禍端推給“米價”。

又建議道:“諸位在這裏耗著,不妨去雙安州州衙擊鼓鳴冤,求那位年輕有為的知州大人,讓他出麵管治這些不法糧商,壓著糧食的價格不漲,隻要米價不漲,諸位貴客的銀兩自然也就回來了。某聽聞說,這位知州大人是奉天子之命,執尚方劍南下就任的。”他雙手比劃了一下砍頭的動作,瞪大眼睛問道,“尚方劍連皇親貴族都能砍,這份厲害,諸位貴客都省得吧?”

在這山高路遙的閩地,一個小小的錢肆掌櫃,豈會知曉“尚方劍”的事,顯然是背後的人吩咐他這麽說的。

老百姓們隻在說書先生那聽聞過“尚方寶劍”,隻覺得是個無所不能的寶物,一下子眼眸發亮,似乎找到了救星。

仿佛隻要雙安州知州大人出馬,所有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此事一傳十、十傳百,泉漳一帶,一大群老百姓湧入雙安州,聚在州衙門外,跪地不起,聲聲嚷嚷著求知州大人執劍砍奸商、抑製米價上漲。

他們沒曾想過,他們是漳州、泉州之民,不去府衙求情,反而跑到雙安州來,這本就不合理的。

中了賊人的奸計。

……

雙安州州衙裏。

聲聲哀嚎如哭喪,聽得簷瓦也震三震。

老百姓們跪在門外求情,裴少淮不能迎門相見,也不能離開,隻能把自己關在衙房裏,努力壓著心底的怒氣,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明知是對家挖的一個坑,他豈能跳下去?不是他擺架子、不體諒百姓疾苦,而是,一旦他答應了老百姓,這場“糧荒”會越演越烈,會死更多的人。

他早前想好的對策,算準了老百姓的餘糧能撐多久,算準了齊、陳、包三家的商船什麽時候運糧回來,也算準了要如何投放糧食、逐步壓製住糧價,似乎都很妥當。然而他忽略了一點,小小風吹草動也能引得百姓恐慌,而恐慌是最容易煽動的。

恐慌出現在了他的計劃之前。

裴少淮愈發覺得,這場動亂背後的謀士很不簡單,不僅精通錢術,還精通官術、心術——能夠精準算到他的每一個弱處,再一刀刀剜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