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簾下朱筆頻頻落,案上茶湯漸漸涼。

“區區”府試裏,不乏文義具佳的文章,有些文章字句雖生澀了些,但立意頗佳,蓋過了它的短處。

夜過三更,裴少淮仍在認真閱卷。

燈火稍顯幽暗,裴少淮取來油壺,為燈盞添些油。看著有些黃濁的燈油,一點點沒過將枯的燈芯,火苗星星一點重新變回一團,燈油濺出幾顆火星,沒墜地就已熄滅。

火苗變亮,裴少淮映在牆上的影子也變得清晰起來,冠發長袖,筆直頎長。

最後幾滴燈油滴下,燈芯隨油麵浮動了幾下,晃晃的火光讓裴少淮回過神來。

年歲雖還未至三十,但這小小的兩場考試,讓裴少淮意識到,自己步入新的路程。從前隻想著如何做好自己,遵從本心,當一步步走遠以後,才發現孤家寡人想要“遵從本心”是何其艱難,因為時時處處總有逆流。

便是有兄弟、同窗、好友相助,這股力量仍是微弱的。

油盡燈便枯。

雁過唯留聲。

不管他主考的這場府試,是何等的公允,亦隻是大雁路過時孤傲的一聲罷了。燈盞熄滅後,黑暗照舊會襲來。

這便是他今夜一直愁意不盡的緣由。

但是,雁群結隊禦風行,寒燈添火徹夜明。就如他承用了夫子之韌、南居士之睿,還有張令義為官的幾分圓潤,這些稱他一聲“座師”的學子,會不會也承用幾絲幾縷他的本心?

裴少淮第一回有了些師心。

他打開窗,怔怔北望,心中猜不透——皇上下旨讓他當這個主考官,當真隻是下道聖旨“敲打敲打”他?還是為了讓他更多一些門生?

倘若是後者,皇帝又豈止是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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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過去,府試五場盡數考完,裴少淮的狀元名聲也已傳得沸沸揚揚。

燕承詔把京都城裏的話本子放出去,說書先生一場接著一場,說到口幹舌燥聲音啞了,座客們還是源源不斷。

當地人才知曉,年紀輕輕的裴大人,經歷竟是如此傳奇,無怪能在閩地扭轉幹坤。

雙安州趕考的學子才剛從貢院出來,便被族裏派馬車接走了,再下馬車時,隻見族裏在設宴慶賀。

學子們摸不著頭腦,神色恍惚——這不是剛考完嗎?府試長案還沒公布罷?怎麽就先賀起來了?

在一聲聲“狀元門生”的祝賀中,他們才漸漸明白,原是沾了主考大人的光。先莫管有沒有被錄用、成為童生,單是參加了這場府試,本身就是值的。

隨後,裴少淮所出的縣試、府試題目,被書局刊印發售,滿城讀書人皆在討論、推敲,思索知州大人緣何出這些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