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中,又數科道官們最是忿忿然,新策割去了他們不少權限。給事中、禦史官小權大,因為他們有諫言權、廷推權,與朝廷選才用人息息相關,京察變得規範了,他們說話的分量就輕了。
一連數日,到處議論紛紛,支持裴少淮的人並不多。倒是不少人打定主意,勢必要在廷議時,要把此新策給駁回去。
到了廷議這一日。廷議設在幹清宮正殿裏,按廷議最高規格,有內閣五大學士,六部九卿正官、堂上官,和科道官們參議。
其中,吏部尚書王高庠因身子抱恙缺席,由左侍郎代替參議。
數年過去,當裴少淮青袍換作紫袍,再次站在廷前,他那般閑庭信步、帶著些隨意的神態,叫許多科道官又怒又怵。
明明裴少淮唯獨一人,而他們有一群人,為何會發怵呢?
“裴郎中的折子,諸位愛卿都看過了,開議罷。”皇上直截了當言道。
裴少淮在奏折中寫道,“……京察派發訪單,揭帖無名,筆下之言真假難辨,恐有捕風捉影,信口雌黃之嫌”,他建議,與其耗費時間會單,辨別真假,不如詳編京官們的功績冊,細細列出官員們六年間做了什麽實績、有哪些失職之處,再據此評定等級。
當然,核實官員們的功績也需要一套章法。
這一改,把“論過錯”改成了“論功績”。
吏科給事中打前陣,他揪住的正是這一點,言道:“聖人言君子‘功不獨居’,成人之美,歸功於天,當屬君子之行徑。裴郎中編此功績冊,豈不是叫人人推諉過錯,而專職貪功、掠功、誇功?屆時,堂上相爭,哪還有一絲半點的文人風骨?”
意思是,臣子們都應當君子,君子清正,是不會爭風貪功的,裴郎中的做法是在敗壞朝堂風氣,招致人人都爭著搶功勞。
亦是有違聖人言。
大慶儒學當道,京官個個都是科考的佼佼者,自然最會拿“所謂君子”、“文人風骨”的那一套來攻訐他人。
裴少津立於科官當中,欲出列替兄長辯駁,助其一臂之力,這種引經據典、用儒學打敗儒學,是裴少津最擅長的事情。畢竟他記性了得,可謂是行走的四書五經。
裴少淮隔著正廷,向弟弟示意不必。
“聖人所言自然不假,然‘君子不貪功’論的是君子秉性,是非功過論的卻是‘在其位,謀其政’,論其是勝任或是瀆職,此二者豈可同等而語?群臣君子秉性,朝廷功過刑賞,此二者並不相悖。”裴少淮笑道,“考功司自然期許眾人皆是真君子,屆時考察功績,能省卻不少功夫。”
你“君子文人”論的是“人”,我“是非功過”論的是“職”和“責”,根本不是一回事,莫要偷換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