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是裴少淮押注的時候了。

隻見他站出來,朝替自己聲張的眾人深躬,而後兩手一舉,摘下了長柄烏紗帽,置於地上,端端朝著太和殿正門外耀眼的日光。

“伯淵……”

裴少淮在太和殿上摘下官帽,猶覺得不夠,他一邊解下腰帶、脫下外官服,隻剩素衣一套,一邊鏗鏗言道:“舊船,將沉矣!”

“何為舊船?人人皆為自己所圖,凡事隻知利害,不知是非曲直。小人當道,庸官高位,無能且猖狂,無手段無本事無才幹,隻知結黨營私,以利誘惑下官依附……此為舊船。”

“舊船將沉,搖搖欲墜,人人隻顧著爭搶船舵,而無人無心修補窟窿。天下田畝有十,而百姓能耕不足三,爾等不言不語;百姓上山吃蓬草啃樹皮,以觀音土果腹,爾等不言不語;四夷虎視眈眈,倭寇久患不止,爾等不言不語……卻有心思咬文嚼字,為莫須有的罪名立狀寫辭。我裴少淮區區一小官,何值得堂堂一朝首輔不顧正事、熬盡燈油,隻為了安我一個罪名?”

“你們不分曲直黑白,但百姓能看得清楚黑白。文章不為功利事,筆墨隻道百姓憂,你們不想說的話、不想寫的疏,自然有史冊青筆來寫。”

“今日,你們能以‘藐視君主’為由關押裴某人,他日,你們又將以何理由打壓、逮捕其他賢能者?當有心修補窟窿的臣子皆被打壓耗盡,這舊船船舵落入爾等之手,又有何用?”

“舊船,將沉矣!”

裴少淮將脫下的官服單手一拋,衣袍如白鶴折翅般落地,他來到胡祁跟前,雙手前舉,望著胡祁,眼神中滿是鄙夷不屑,道了一句:“你連將沉之船的舵把都摸不到。”

胡祁連首輔都是撿漏得到的。

“逆臣,逆臣!”胡祁紅著眼,失態地吼叫著,他被刺到了痛處,揮手道,“快將逆臣拿下,關入天牢!”

錦衣衛上前。

同樣在朝堂上的裴少津,掙脫了同僚們的攔阻,也如兄長一般扯下了烏紗帽,他今日才明白兄長昨日為何會說那番話,可兄長既然早就料到了,為何不設法脫身呢?

眼下顧不得想那麽多,他攔在錦衣衛身前,有些失了理智,道:“若是連大哥都不清白,這朝堂上還有誰是清白之身?你們要帶走他,先把我帶走。”

“裴少津,讓開。”

少津身子一滯,被直呼其名的一聲震住,漸漸清醒了一些,他張開的雙臂緩緩放下,轉過身來,帶著些哭腔道:“大哥……”

“去做你該做的事情。”

“弟弟正在做該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