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3)

第十八回吳月娘千裏尋兒李嬌兒鄰舟逢舊

詩曰:

白楊風急野飛塵,車馬紛馳秋復春。

天地無窮身易老,山川如舊恨常新。

雨中果落空辭樹,花外鶯啼又送人。

柳絮何曾知去住,過江飄曳一沾巾。

單表吳月娘被金兵衝散,不見了玳安、孝哥,隻領著小玉連夜亂撞,到了個林子裏河崖邊,幾間草屋,點著燈,問了問路,卻遇個窮老婆,燈下細看,才認的是潘金蓮房裏使的小秋菊,嫁了個莊家,在這裏種田。慌的秋菊連忙刷鍋做飯,宿了一夜。明日月娘起來尋思:「看他窮人家不是住處,可往那裏找尋孝哥的信?」哭了又哭:「又沒個男人領著,隻小玉和我,往那裏走?」真是尋思的沒法。住不多時,他女婿玉進財回來了,也沒找著牛,知道賊趕了那裏去?見月娘炕上坐著,才知是大娘,忙來磕了個頭,就取了木扒往場後擔草,還要做飯給月娘吃。月娘過意不去,忙取出一根銀掠兒,重三錢,叫他去買米,道:「你往城裏去買米,打聽兵的信,尋個人貼個招子,四下貼著找找,就在這近村裏,咱還不知道哩!」秋菊道:「娘且住二日等等哥的信,這玉姐又沒出門,小女嫩婦的,自己那裏找去?隻怕俺這窮人家沒甚孝順你。

這王進財極老實,窮是窮,他還待買個禮,去宅裏磕頭去。

大娘且住二日看!」說的月娘隻得依著,也是沒路了。不多時,王進財買了些米,使個破布褂子包著,又是一個大南瓜,買了些鹽放在炕上,說道:「城裏亂紛紛的,兵沒去凈,那裏有賣的?這是東村裏熟人家找的。又尋不出個寫招子的來,前村教書的劉先生,我今請來了,他說還要五十個錢去買紙。」說著,那訓蒙的劉先生進來,取了一塊板,在鍋台上寫。月娘哭著念道:立招字人清河縣西門吳氏,於本月十三日,有家人玳安帶領七歲小兒——侞名孝哥,城外避兵失散,不知去向。玳安二十七歲,長麵無須,穿青夾襖、藍綿布褲、布襪青鞋;孝哥上穿藍布綿襖、青布夾褲、青雲頭鞋。

如有見者,報信奉謝紋銀二兩,收留者,紋銀五兩。在河下村王進財家報信,決不食言!

招字寫了二十餘張,叫王進財貼在大路上,那裏有個影兒?

月娘問道:「秋菊,這裏到薛姑子昆盧庵多少路?」秋菊道:「不遠。上大路往西北走不上三裏路,過了河一坐林子,過去就望著了。上年隨著會燒香,我也走了一遭。」月娘因住了二日,不耐煩,要換個去處好打聽信,就和小玉出了那屋,要往大路問昆盧庵的路。秋菊穿起布裙道:「我送娘去。」

月娘和小玉、秋菊上了大路,走不多時,隻見一個賣卦的瞽者從西走來,拿著那布寫招牌,上是:「看陰陽吉凶婚葬,知八字六壬奇門。」月娘看見是賣卦的,問道:「先生你會佔課麼?」那先生道:「占課。是大易渾天甲子,那有不知的?」月娘道:「請先生在這林子樹下替我佔一課,是人口失散的卦。」那先生取出幾個銅錢,就地鋪下一片黃布,念道:「單單拆,拆拆單。」把錢搖了兩搖,擺在布上道:「是個睽卦。睽者,離也,一時不能即見。世應屬卯,該在東南方上討信。日神是滕蛇,有小人駁雜,喜得子孫宮旺相,日後還有相會之期。」又變了一個家人卦:「這卻好了!且喜天月二德,到處有救,貴人扶持,到前邊就有信了。」占課已畢,月娘沒帶著錢,取下一個戒指,有一錢五分重,送與先生去了。

往前走了三四裏路,過了一條小河,穿過林子,秋菊指道:「看著那些鬆樹,就是薛姑子庵了。」說不及話,隻見一個人穿著白布直掇,白布帽子,背著一條小口袋從林子過來,看著月娘,遠遠站下了。往前走不一會,小玉道:「這不是薛師父徒弟妙趣麼?」走到跟前,妙趣往前來迎:「大娘那裏去?好些時不見個信。」月娘問他因甚麼穿白,妙趣道:「俺老師父著土賊火燎殺了。庵子裏發了一把火,虧了大殿沒有燒,把東西搶的凈光,妙鳳擄了去,三個多月才有個信,如今在東京姑子庵裏,叫我去接他來。才去村裏化了這些米來,且捱日子。庵裏通不成過活了,大娘進去看看。隻央了俺的個親戚來看門,我才出來走動的。」

說話中間,早到庵前,叫了半日,一個八十多的老聾婆子來開門。月娘一行人進去,但見:佛座倚斜,鍾樓傾倒。香案前,塵埋貝葉;油燈內,光暗琉璃。梅檀佛有頭無足,何曾救襖廟火焚?韋馱神棒杵當胸,無法降修羅劫難。野狐不來翻地藏,山僧何處訪天魔?

月娘隻見後邊三間方丈都燒了,隻落了兩間廚房,大殿的門也沒了,梅檀佛也在地下放著,連供桌、磐爐都沒了。月娘進得庵來,好不淒慘。先在正殿上燒起一爐香,拜了佛,妙趣讓到廚房炕上坐下。正待去取米做飯,隻見聾婆子道:「夜來有一個漢子來問道信,說是西門老爹家,往東京去了。」原來玳安找月娘不著,又來庵裏問信。因西門慶託夢上東京找月娘,那知道月娘還在近處。月娘一聞此信,好似孝哥在眼前的一般,恨不得一時間母子相會,便道:「想是孝哥有了信,才往東京去。」又問道:「這是幾時的信?」婆子道:「前日晚上些。他說腿走不動,要往臨清河口裏船上去。如今才二日,有人去還趕得上。」那妙趣又道:「早知他去,我和他搭著伴一路,接了妙鳳來到好。」月娘道:「隻怕還在臨清河口裏雇船,也趕上了。」說了一會,妙趣安下一張炕桌,請月娘吃飯。兩大碗醃蘿蔔盯一碗苦瓜瓜韭,共盛著一大盆小米稀粥,大家守著盆吃了。月娘心裏有事,隻吃了一碗。秋菊吃畢飯,辭月娘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