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放馬奔馳了一個時辰左右。車速漸漸減緩。楊意柳,不!如今她已是蘇幻兒,不能再叫楊意柳了。蘇幻兒拚命忍住想扯下頭蓋的衝動。以馬車進行的速度推算,到北方至少要半個月以上。難道這半個多月她就必須一直不得動彈嗎?天哪!誰來告訴她,古代的新娘通常都是怎麼做的?

馬車停了,一直騎馬在馬車旁的那位代娶新郎倌跳下馬背。

「大哥!她來了。」聲音低而亮,大概非常年輕。明明還在杭州不是嗎?那個「大哥」如果也在杭州,為什麼要派人來代娶呢?為什麼要騙蘇光平說新郎沒有來?古代人之間的爾虞我詐她真是無法理解!反正這個石無忌也不好惹就是了。

雖然隔著頭巾,她仍可以感覺到,有一道灼灼的目光正緊盯著她。是她的丈夫吧?這個別人繪聲繪影的北方巨賈該是多大年紀?不年輕了吧?獨力創出大片事業可不是三、五年可速成的。

她交握的雪白小手被一隻粗糙黝黑的大掌握住,那手掌幾乎是她的兩倍大,有力且具威脅性。她不禁輕顫了下,猛然意識到這手掌的主人如今是她的丈夫了,是要和她共度一生的男人。天?全然陌生的兩個人從此要同床共枕、共同孕育下一代了嗎?她無法接受,不自禁的搖頭抗拒,卻不小心將頭巾搖落。她驚惶的將目光看向手掌的主人!那是一個英俊冷漠、又異常高大的男人。她呆住了!而那男人清冷的眼中有著不置信的驚。幻兒瞭解那感覺,一如昨晚自己從梳妝古鏡中看到美若天仙的自己一般。

在二十世紀,她知道自己是夠美麗,但與蘇幻兒一比就給比到太平洋去了。也瞭解到為何蘇幻兒四位姊姊會如此妒恨她了!她實在太美了,眉如遠山,不畫而黛;唇若紅櫻,不點而朱;粉嫩肌膚,白裏透紅,似吹彈可破,但身子骨太單薄、太瘦小。她最慶幸的是她沒纏足。被迫不能纏足,因為她的出身不夠高貴。可是那一雙蓮足小腳,又白又細,骨架均勻,似白玉精雕而出。從頭到腳,她都是在老天眷顧下產生的。別人不驚才怪!

但這男人也真是英俊。全身糾結的肌肉,冷傲的麵孔有一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他的眼光令幻兒的芳心怦然一跳。

石無忌冷靜的將頭巾蓋回她鳳冠上,健臂一摟,抱她下馬車,沒有放下她,直接往精緻的別院內大步走去。

好像經過一道又一道的拱門,然後站定,待兩旁的女傭推開房門,他才又走了進去,在一間充滿蘭花香的房間內,放她坐在柔軟的床榻中。女傭們退了出去,上門。幻兒的頭巾方給取下。她一雙翦水大眼迎上他的視線,時間彷彿就此膠著住,兩雙目光無言相對流盼……久久之後,終於幻兒給他看得心慌意亂,忙垂下臉,不敢讓他看見自己的燥熱。不該有這種感覺的呀?幻兒直氣自己定力不足。

「好好休息,明日就向北方出發。」他說話了,聲音低沉冷然,含著不容駁辯的威嚴。

「為什麼?」見他好似要走了,她忙抬頭發出清脆柔美的聲音。

「什麼?」他反問,詫異她的大膽!

「你人明明在杭州,為什麼要叫別人代娶?」她隻是疑問,而非抱怨。但顯然石無忌並不這麼想。

「如果你覺得不夠風光,回北方後我會辦個盛大的宴會讓你風光,畢竟那對你才公平。」

「這不是答案,你依然沒說出為什麼不親自去娶我!」她明白的指出,並且走到他麵前站定,企圖擺出對等的架式……哦,老天!她竟然未及他的下巴,甚至還有一段距離,要正視他還得費力的將頭仰成九十度角。如此一來豈不更居弱勢!真是不明智,想想還是退後一步好了。才往後退卻碰到他的手。原來他竟然將她環在他雙臂之中了!她驚惶的仰首看他。

「你相當聰明、相當勇敢也很有膽量。像你這種不知輕重的女人,需要好好鞭打教訓一頓才行。」他俯下臉,將她困在他一小方天地中。隻要他稍一用力,她恐怕便會粉身碎骨。而他適才出口的威脅非常的揶揄逗弄。蘇幻兒一邊掙紮,一邊輕叫:

「如果你真要打我,一拳就夠我受的了,不必企圖勒死我,你放開啦!」

他的胸膛重重的起伏震動,上方傳來他止不住的大笑聲!幻兒驚駭的瞪視這個大笑的男人!他一定很少笑,尤其這種大笑更是絕無僅有。不知怎的,她就是知道。隻是不明白自己究竟說了什麼好笑的話讓他這麼開心。

不一會兒,他止住了笑,深深看著她,騰出一隻手輕撫她嫩若凝脂的粉頰。

「看來,我在那堆垃圾中撿到了寶,希望不是包藏禍心的寶。」

喃喃說完後,他放開她,便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幻兒虛軟的坐在梳妝台前的軟椅上,眼光盯向鏡中的自己。發現自己雙頰佈滿動人的暈紅……這個男人好危險,讓她失去控製,無法抑止的心跳加速,無法平復雙頰燥熱……可是,可是她的心為何會湧上無盡的雀躍?他剛剛要走之前說了些什麼?打從他一雙深具魔力的眸子對上她,一隻手輕撫她時,她就暈陶陶的意識混沌,根本不知道他開口說了些什麼話。可確定的是他依然沒回答她的問題。

鏡中的臉讓她想到那個一生淒苦的玉娘。她不會真的天真到以為當她替蘇光平做完所有他交代的事後,他就會依照約定的放了玉娘。她要怎麼做才好呢?哦!蘇光平真是邪惡。做這種工作無異是自尋死路!石無忌這個人絕對比蘇光平難惹上好幾倍。石無忌……與他相見不到幾分鍾,卻已明白感受到他的性格,他精明、銳利,危險也強硬,更是無情——對背叛者絕對的無情!總之,下場都是她將不得好死!蘇幻兒思緒陷入無邊的困擾中。

石無忌回到議事廳。弟妹們早已全在裏麵等他。他一坐定,石無介馬上迫不及待的開口:

「大哥,她真的是來臥底的。」

「無痕。」石無忌看了小弟一眼才轉向大弟詢問。

在迎娶途中,石無痕潛入蘇府,暗中監視蘇光平的舉動,直到剛才才回來,身上仍穿僕役的衣服未換。

「蘇光平覬覦我們的產業已久。所以用他一貫的聯婚方式來對付我們。除了要蘇幻兒偷帳本之外,最重要的是要她查出我們的底細。他們已經對我們起了疑心,所以柯必威特地指示這一項。大哥料得沒錯,柯必威果然是四個人之中的一個,而所有的推斷完全正確。」石無忌深謀遠慮,料事之精準,是他經商多年成功的要訣,從不出差錯。

「很好,餌下得重,再奸狡的角色也引得出來。」石無忌冷淡說著、麵無表情。

石無瑕秀眉微蹙。

「可是……柯必威是尚書部的侍郎,我們動得了他嗎?他又是當今兩江提督的兒子呀!」她的憂心惹來石無介的嗤之以鼻。

「要殺他還得四處去敲鑼打鼓、昭告天下嗎?明的不行,就來暗的。我們含辛忍辱活了十七年就是為了等到時機成熟,來個血債血還。」石無介並不以這篇慷慨激昂的大論為滿足。看來,他還有更多高論欲發表。但是石無痕搶先阻止。

「無介,我們聽聽大哥要如何安排蘇幻兒,真要帶她回北方嗎?大哥。」

石無忌絲毫不猶豫地說:

「帶她回去,沒有我的指示不許去招惹她,更不許對她惡言相向。她隻是別人手中一顆棋子而已,不是我們的仇人。」

「可是……」石無介想說舉凡蘇家的人就是石家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才起了個話頭,就被石無痕止住。

「大哥自有他的道理,別說了。」石無痕深思的看著石無忌,卻引來石無忌挑的目光——那是他欲發怒的前兆。三個人馬上很識相的各自找理由退下了。

他石無忌做事的原則向來是冤有頭、債有主,從不傷及無辜。所以他命令弟妹們不能去刁難那個嬌弱的小東西,他原本說得非常理直氣壯,卻在無痕探索的眼光下升起無名火;他知道無痕心裏在猜測什麼,而這種想法令石無忌倍覺狼狽。他想保護那個被派來臥底的女孩,這根本沒道理!

輕籲了口氣,他眼光停頓在前方窗口外的一朵嬌弱玫瑰上,心中卻浮現一張美絕塵煙、楚楚動人的臉蛋,揮之不去,兀自陷入沉思之中……

蘇幻兒以為,石無忌假若真的急著回北方。也會等到天亮再說。不料卻在人好夢正酣時,將她挖出棉被,要她收拾一下好上路。

其實也不用她動手整理些什麼,伶俐的丫頭們早將她的東西打包完讓腳夫抬了出去。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讓傭人伺候更衣梳頭而已。

今夜是洞房花燭夜,但他並沒有到房中與她圓房。害她打從下午一直提心吊膽到更深,才在一種既鬆弛又不解的困惑中迷糊的沉睡,睡得防備,所以很不安穩。看著大門外的馬車及三匹上了鞍的駿馬,她的新婚之夜倒像是逃亡夜呢!幻兒好笑的想著,而睡意一波一波湧來,她的思緒依然混沌不明。

「少夫人呢?」石無忌領著弟妹走出大門,問著一邊的總管,目光在僕人間搜尋。他回房接她時,她已給傭人領了出來。

蘇幻兒頭點得快掉下去了——原來她又兀自打盹了,全然不知道丈夫正在找她。一邊的女傭低喚:「夫人。」順手輕推了她一下。幻兒猛地睜大眼往前走一步,才向前跨出去,卻被裙絆了個踉蹌,往前傾倒。石無忌手快的將妻子扶住,而她就跌了個滿懷,對著那副偉岸溫暖的胸膛投懷送抱。

傭人們全咬住舌,忍著笑意,偏有一聲悶笑從石無忌身後肆無忌憚的笑出來。幻兒認得這個聲音,是那個代娶新郎的聲音。她掙紮的站好,從丈夫臂彎中看過去。兩個高大俊期的北方男子中間護衛著一個嬌小俏弱的少女,他們都長得非常相似,一定是石無忌的血親。

石無忌低沉的開口,眼光順便對小弟投下警告的一瞥,所以石無介飛快的收住笑。

「無瑕,過來與你大嫂共乘馬車。幻兒,她是小妹無瑕。」他扶著幻兒走到三人麵前,三個人都有瞬時怔忡的神情。

他們看她的眼神使得幻兒以為自己是否那兒衣冠不整了?匆忙低首四下看了看,發現並沒有不妥之處。小臉閃著困惑與惱怒的看向丈夫。「我那兒不對了?」

石無忌輕道:

「這是大弟無痕,小弟無介。」

神情上,石無痕與石無忌相似。但石無痕身上又多了股儒雅的溫和,可是溫和下的深沉銳利卻不容輕忽。而石無介就單純多了,愛惡喜怒全在一張俊臉上刻畫得清楚明白,十分可愛。二十出頭的年紀,待他更成熟些,也將會與他兩個哥哥一般,擁有致命的吸引力。

幻兒在打量石家成員的同時,也正被他們所評估:無可否認,蘇幻兒的確是美!

她這個南方佳麗,與無瑕這個北方佳麗美得截然不同,各有特色。

石無瑕猶如仕女圖中走出的可人兒一般,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花為姿,柔美溫婉得不可思議!與蘇幻兒的柔弱美大不相同。

以花為喻,石無瑕像是一朵不沾纖塵的空穀幽蘭。而蘇幻兒的容貌神態就是臨水而居、無依無靠的水仙。

彼此認識了後,石無忌率先扶她走向馬車。注意力一轉,幻兒一雙翦水大眼就直直的盯著馬車前方那三匹黑亮高大、精神奕奕的馬兒看。流露出殷切的渴望,不如思索突兀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