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沈次輔立刻頜首,將這位老者引薦給皦生光,「這位沈太醫是譽滿京城的名醫,如今正在本官府上做客,請他為尊夫人把一把脈,也好過你再去請郎中了。」
那皦生光看到沈太醫,臉上微微一怔,卻不好說什麼,隻能任他拿起朱蘊嬈的右手手腕,按在她脈門上替她把脈。
須臾之後,那沈太醫臉色一動,目光輕蔑地看著皦生光,冷笑道:「這位官人,令夫人小產,並非車馬衝撞所致,你之前給她喝了什麼藥,可否把藥方明示?」
「你胡說什麼,我夫人有孕在身,我怎麼可能給她亂喝藥,」皦生光沒想到自己會被人戳穿,立刻虛張聲勢地破口大罵,「你是什麼狗屁倒灶的太醫,敢在這裏信口雌黃!明明撞了人還想抵賴,這裏可是天子腳下,你們如此仗勢壓人,眼裏還有沒有王法!」
沈太醫聽了他的無理謾罵,卻毫無懼色地回應道:「既然你如此堅持,那不妨請衙門裏的人來驗一驗,看尊夫人腹部可有外傷。」
皦生光頓時語塞,片刻後才回過神叫罵:「呸,我夫人冰清玉潔,豈可任你們如此玷辱?」
沈太醫麵對咄咄逼人的皦生光,這一刻卻一針見血地將他揭穿:「這事若是發生在別人身上,在下也不敢信口雌黃,可是發生在皦官人你身上,在下卻要多嘴問上一句——這女子到底是不是你夫人,隻怕還有待查證吧?」
皦生光一聽這話,臉上完全換了一副神情,不再悲愴憤恨,而是錯愕地反問:「你認識我?」
「連當朝國舅都敢勒索的皦生光,在下豈敢不識?」沈太醫雙目直視著皦生光,一字一頓地警告他,「今天你若就此罷手,次輔大人一向寬宏大量,彼此息事寧人倒也罷了。否則鬧到府尹那裏,告你個敲詐命官之罪,你如今好歹身負秀才的功名,休要落得一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皦生光聽了他的話,不由心生怯意——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他原本算準了次輔不敢惹事上身,所以自己利用朱蘊嬈腹中的孩子,狠狠敲詐次輔一筆,定然萬無一失,哪知人算不如天算,他怎麼也沒想到,今天次輔的車駕會有太醫隨行。
做他這行的,一向見風轉舵、最識時務,當下皦生光不再糾纏,臉上竟露出一抹吊兒郎當的痞笑,丟下手裏的包袱,起身後退了兩步,對著沈太醫抱拳一揖:「這位婦人,我原本也不認識,隻是見她被馬撞倒,想幫她討一個公道罷了。如今既然被您老識破,我也不多說什麼,公道自在人心,諸位自己看著辦吧。」
說罷他轉身擠進人群,飛快地開溜,沈次輔冷眼看著這無賴的背影,忍不住歎道:「世風日下,這人堂堂一介生員,公然在天子腳下坑蒙拐騙,竟然沒有人出麵管束嗎?」
「大人有所不知——這人生性狡詐,為人狠辣,在京城裏也是出了名的。俗話道: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大人休要與那廝糾纏才是。」沈太醫說著便往旁邊讓了一步,請沈次輔登車。
這時沈次輔看著暈死在地上的朱蘊嬈,終是有些不忍地低語:「這婦人傷勢頗重,本官總不能見死不救,還是叫幾個人來,將她抬回府吧。」
「大人,」這時一直站在沈次輔身後旁觀的僧人,終於低聲開口,「近來京中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大人還是謹慎為妙。」
沈次輔一向信賴自己這位摯友,於是疑惑地問道:「大師此話怎解?」
「阿彌陀佛,」那僧人合掌念了句佛,低聲提醒沈次輔,「大人您看這女子的麵相,可當得起『紅顏禍水』四字?」
沈次輔聞言一驚,心中隨即了悟——眼前這女子的相貌堪稱絕色,卻無端出現在官道上,又恰巧與他的車馬相撞,偏偏京城有名的騙子還冒認她的丈夫,天下哪有這等巧事?這一切與其說是巧合,倒更像是有人在幕後刻意地安排,眼下朝中局勢正緊,今天自己如果貿然將她帶回府,明天彈劾他的奏章隻怕就要滿天飛了。
這樣一想,沈次輔立刻醍醐灌頂,合掌對僧人感慨道:「是本官疏忽了,多謝大師提醒。」
沈次輔認定眼前這女人是政敵給自己下的一個圈套,於是命令下人將昏死的朱蘊嬈搬到路邊,自己卻與兩位友人再度登上了馬車。
很快沈次輔的車馬便已絕塵而去,街頭的百姓圍觀著重傷的朱蘊嬈,卻是誰都不敢上前搭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