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2 / 2)

熊三拔一向最聽不得這等噩耗,當即捂著胸口驚歎道:「主啊,她怎麼會傷得那麼重?」

這時一位穩婆拿著一件東西走出房門,謹慎地瞥了幾眼門外金髮碧眼高鼻子的西洋人,最終還是望著徐舉人開口道:「老爺,方才奴婢發現那位夫人中衣裏縫著什麼東西,怕是銀票、契據之類被血汙了,奴婢用剪子拆出來,覺得看著倒有點像道符,還請老爺過目。」

在場的三人聽了穩婆的話,六隻眼睛同時往她手裏望去,但看那沾著血汙的桑皮紙上,竟是兩行用鵝毛筆寫出的拉丁文。

當紙上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三人頓時麵露驚恐之色,異口同聲地喊出了一聲:「齊道士!」

「這,這是一句情詩啊……屋裏那位夫人到底是誰?」此刻熊三拔第一個耐不住性子,一心想往屋子裏闖。他至今不知道齊雁錦和朱蘊嬈的私情,乍然看見齊雁錦的手跡,臉上的表情比誰都驚訝。

「老爺,使不得啊!」穩婆被熊三拔冒失的舉動給嚇壞了,慌忙伸出雙臂攔住他,不讓他往裏沖。

這時徐光啟也在一旁攔住了熊三拔,尷尬地勸道:「熊神父,你這樣闖進去,不合禮節。再說房中的夫人也未必和齊道士有關係,當務之急,還是帶著這兩樣物件去問問齊道士才好。」

徐光啟這番話大大啟發了熊三拔,於是他向另兩人討要了三稜鏡和道符,自告奮勇地去找齊雁錦:「我去找齊,我知道他在哪裏!」

徐光啟趕緊為他披上大氅,利瑪竇神父也在一旁叮囑了幾句,隨後二人一起陪熊三拔出門,目送他冒著天寒地凍前往趙舍人府邸。

早上剛剛陪熊三拔吃過便宜坊烤鴨的趙之琦,此刻正懶洋洋地窩在火盆邊與齊雁錦喝茶。當小廝報知熊神父登門時,就見他手捂著暖爐,與齊雁錦說笑道:「哈,黃毛熊又來了,今天他肚子餓得可真快。」

齊雁錦此刻正想著自己的心事,因此隻是捧著茶盅淺淺一笑,沒有答話。

熊三拔跨進客堂的時候,正忙著撣掉肩頭的雪花,趙之琦一見他便眉花眼笑,連忙走上前寒暄道:「外頭又下雪了?你冷不冷?」

熊三拔顧不上回答他,隻能點點頭又搖搖頭,雙眼卻緊盯著齊雁錦,緊張地開口:「齊,我是來找你的,你看看這兩件東西你可認得?」

說罷他從懷中掏出一個手帕裹著的小包,小心翼翼地打開。

「什麼東西?」齊雁錦漫不經心地抬起頭,卻在看見熊三拔用手指勾著紅繩,拎起一枚三稜鏡時,臉色倏然一變。

「你怎麼會有這個?」下一刻他瞪著眼厲聲質問,驚惶又茫然地怔愣了片時,才丟下茶盅霍然起身,疾步衝到熊三拔麵前。

此刻三稜鏡在他眼前緩緩轉動著,七彩紛呈,齊雁錦卻辨認出了沾染在稜鏡上的一絲血跡。隨後他的目光又落在沾著血痕的道符上,一種不祥的預感讓他心如擂鼓,滿麵慘白地低聲問:「她出了什麼事?」

「你認識她?」熊三拔第一次見到如此驚慌失措的齊雁錦,不禁激動地追問,「她是誰?我見過嗎?」

這時齊雁錦緊盯著熊三拔,神色複雜地反問道:「難道你不認識她?」

「我沒見到那位夫人,我回利瑪竇神父那裏時,已經遲了一步,」熊三拔緊張地回答,「那位夫人是上午的時候在路邊被神父救下的,因為受傷小產,醫生不讓我進屋去看……」

他話還沒有說完,齊雁錦已經劈手奪下了他手裏的東西,轉身飛快地衝了出去。趙之琦立刻緊跟其後,衝出門望著他的背影大喊:「雁錦,你騎我的馬去!」

他的話似乎還沒傳入齊雁錦耳中,便已被呼嘯的北風吹散。趙之琦眼睜睜看著齊雁錦頭也不回地跑出庭院,隻能咬著牙抱怨了一句:「果然意亂情迷,最要不得!」

眼下正是嚴冬最惡劣的天氣,僅憑雙腿趕到朱蘊嬈身邊,是最不理智的方式,然而此刻齊雁錦已理智全無,他根本無暇理會趙之琦的叫喊,隻能在茫茫風雪中一意孤行地往前衝,直到被紛飛的大雪覆滿了全身。

這個冬天,他嚐到了業已久違的徹骨冰寒。

於是冰封多年的記憶不經意間裂開了一絲縫隙,同樣有紛飛的大雪從黑暗中湧出來,天地晦暗,風雪裏卻出現了一張艷光逼人的臉,那容顏正是朱蘊嬈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