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逆不道的刺殺,硬生生被他們扭曲成狗血淋漓的私情。太子豈是糊塗人,自然聽得出其中的蹊蹺,隻是眼前這份殊色令他有些智昏,畢竟再尊貴的人也是肉眼凡胎,一旦生了偏袒的心,就甘願接受蒙蔽,去容忍一個經不住推敲的謊言。
「來人啊,」他斟酌了片刻,而後開口下令,「將那道士抬下去救治,另在行宮辟兩塊清靜地方,查清此事之前,暫且將他們安置在那裏。」
四周侍衛立刻收起兵器,幾人上前抬走了受傷的齊雁錦,另有一批人包圍著陳梅卿和朱蘊嬈,將他二人「請」進了行宮。
朱蘊嬈就此和齊雁錦、陳梅卿分開,一個人單獨住進一間偏殿裏,負責伺候她的宮人很是慇勤,她卻始終沉默寡言,像一具木偶似的任人擺弄。
郊外的行宮寒氣透骨,宮室裏卻銅爐吐煙、馥鬱如春。朱蘊嬈早已沐浴熏香,換過一身簇新的衣裳,此刻正斜倚著熏籠沉默不語,似有滿腹心事。
初更時分,厚重的錦簾被宮女無聲地掀開,一道頎長的身影悠然走入內殿。來人優雅的素養使他的腳步輕緩無聲,隻在走過宮燈的一瞬間遮去了半片光亮,光影的變化令朱蘊嬈睫毛一顫,這才恍然回神,抬頭看清楚了進殿的人。
朱蘊嬈立刻起身下地,恭敬地向太子行禮:「妾身見過太子殿下,殿下萬福。」
「免禮,平身吧。」太子悠然落座,細細審視著麵前的美人,在一片燈火輝煌之中,仍不免有片刻恍惚,實在遺憾她與自己沾親帶故,「你既是楚王的女兒,蘊字輩,倒是長我一輩了。」
「不敢。」朱蘊嬈謙卑地搖了搖頭。
太子微微一笑,眼中含著玩味,一語雙關地戲謔道:「有何不敢,你膽子不是挺大的嗎?」
朱蘊嬈心中一顫,垂落的雙眼隻敢盯著太子的鞋尖,生怕洩露太多情緒。太子早料到她不會主動開口,於是索性先發製人:「你說你原本打算用火銃打死那個道士,可是真的?」
朱蘊嬈藏在袖底的拳頭暗暗握緊,盡量用最平靜的嗓音作最簡短的回答:「是。」
「那把火銃你是從哪裏得到的?」太子又問,「白天的時候我記得你說過,那把火銃你是買的,嗬嗬,這東西外界輕易可買不到。」
朱蘊嬈沉默不答,太子也不逼她,而是頗有興味地追問:「你會用那把火銃嗎?使給我瞧瞧?」
朱蘊嬈緊張得不覺將指甲紮進了掌心裏,眼底終於露出一絲掙紮之色。
「你想殺那個道士對不對?」這時太子挑起朱蘊嬈低垂的下巴,迫使她與自己對視,同時意味深長地低語,「隻要你現在說一聲,我可以幫你遂了心願。」
這一刻朱蘊嬈終於發自內心地感到恐懼,為自己的謊言,也為自己竟然天真到想去蒙騙這樣一個深不可測的人——僅僅是幾句簡單的追問,她就已經難以招架。
「不。」她僵硬地抬著頭,啞聲吐出一個艱澀的單音,眼底洩露出太多強撐的鎮定,欲蓋彌彰,反倒令太子輕易讀出她已滿盤皆輸。
然而他並沒有戳穿她,隻是溫和地笑了笑,樂得憐香惜玉:「也罷,女人善變,你越想殺他就說明愛得越深,改主意也不奇怪。」
朱蘊嬈目光一動,不敢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眼眶卻情不自禁地開始發紅。她楚楚可憐的模樣落在太子眼底,令他又一次忍不住暗暗扼腕——假使她的身世是真,自己竟錯失此等佳人,真真可惜。
畢竟二十餘年的宮廷人生雲波詭譎,各種陰謀對他來說簡直稀鬆平常,實在抵不過一件美麗的玩偶。
他要的真相,她一介婦人根本沒能力掩藏。
所以比起被幽禁在深宮的朱蘊嬈,外界顯然有人更加倒黴。
太子為了調查火銃的來歷,自然找到了最權威的武英殿中書舍人趙士禎。
趙士禎一見這把手銃,立刻神色凝重地回答:「這把手銃不是出自京營,也許是從西洋傳來的新式火器,微臣尚未見過,卻不知殿下又是從何處得來此物?」
「機緣巧合,」太子略一沉吟,料想南海子獵苑發生的事情太過離奇,隻怕消息很快就會傳開,索性便將來龍去脈大致告訴了趙士禎,又說,「至於這件事的真假,我還在查。」
趙士禎聽了連連稱是,又提議道:「殿下若恩準微臣將這把手銃帶回京營,小犬倒是頗認識幾個西洋的番僧,微臣可以命他認一認。」
「也好,說不定令郎看了,能有收穫。」太子欣然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