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成等著他說“但是”,但是,顧憑沒有再開口。他隻是站在船舷上,吹著撲麵而來的夜風,望著江麵上起伏的點點漁火。
殷成跟著他望了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麽,翻騰的心緒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顧憑忽然道:“你覺得陛下殺朱興倫,與隱帝殺你祖父,有區別嗎?”
他說完,搖了搖頭:“沒有區別。”
“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將功成,尚且要萬骨枯。一個帝王要坐上那個位置,他要殺的,要廢的,要犧牲的,要辜負的,何止萬骨?”顧憑淡淡道,“殷涿,你的性子太驕傲了。這樣的性子,配上你的才華,雖然能讓你短時間內就大放異彩,但是,想要活得長久,就不容易了。”
這種驕傲,有點像春秋時代的遊俠刺客,願意為了知遇之恩,付出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去回報。哪怕是生命。這種臣子,皇帝用得上的時候自然會用,用不上了,第一個殺的就是他。
殷成不就是這麽死的嗎。
回報,雖然也是願意為帝王所用,但還是平等的。皇帝自然會想,今日我對你有恩,你回報,明日對你有仇,你是不是也得回報?皇帝要的,是無論雷霆雨露,都欣然接受的忠誠,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連生死都奉於掌上,任由他完全支配的服從。
顧憑:“其實想要殺朱興倫,很簡單,法子多的是,沒必要費這個周折。”
真的很簡單,陳晏身邊的暗衛,隨便指一個高手過去,就能把朱興倫的腦袋裝在匣子裏,送到他們麵前。
但他還是帶著殷涿,來沛陽走了這一趟。
還是用這個法子,引得陛下親自出手,處置了朱興倫。
“你那部書,不必給我,自己留著吧。”顧憑微微一笑,“記得,別忘了朱興倫最後的樣子。永遠不要忘記陛下想要什麽,不想要什麽。以後,就算是裝,也要裝得像一些。”
殷涿怔怔地望著他。
他感到眼眶很燙,那種燙,仿佛直通心脈,讓他的四肢百骸都不自覺地想要顫抖。
自從殷家破滅的時候起,他就沒有家了。在這個世上,再沒有親人,沒有同伴。所有的風雨,算計,困苦都不會再有人替他遮擋。他也不需要任何人替他遮擋。但是為什麽,會忽然這麽痛?
他咬著牙,猛地一拜:“——願為君效死!”
顧憑垂眸看著他。
他自然可以看出來,這個少年,是真的被打動了。他提出幫助少年報仇,少年就答應跟在他身邊做兩年侍衛;他殺了朱興倫,少年就願意把孤本兵書默下來送給他……這些舉動,雖然是報答,但也是用行動去償清他的恩惠,這個少年骨子裏,還是希望能夠與他兩不相欠的。
直到這一刻。
如果陳晏給他的命令是收服這個少年,那麽這一刻,他終於完完全全地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