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鴻銘嘿嘿一笑,嘴硬道:“其實,比起你的《魔戒》,我更喜歡《我是貓》。”
這話也不全是胡扯,
因為《我是貓》描繪的是日本,讀起來肯定更親切。
夏目漱石說:“辜先生過獎,我的作品肯定無法與陸的相比。腐草之螢光,怎及天心之皓月?”
辜鴻銘擺擺手,
“我們中國人就夠謙虛了,你們日本人竟然……”
後麵的話沒明確說出口。
夏目漱石微微臉紅,有點兒不好意思。
辜鴻銘轉向陸時,說:“當然,通俗固然是趣味無窮的,但我還是更想看那本明史研究的書。你的寫法很大膽,現在大多數人寫史都不再用紀傳體了。你是想模仿太史公嗎?”
陸時擺手,
“那本書不是史書,用紀傳體來歸類並不準確。”
辜鴻銘點頭,
《萬曆十五年》通俗易懂,沒有曆史功底的人也能讀進去,
有這種特性的明顯不是史書。
辜鴻銘說:“對了,你上次管《槍炮、病菌與鋼鐵叫什麼來著……科普……”
陸時說:“科普讀物。”
辜鴻銘點點頭,
“對,對對!就是科普讀物。這個《萬曆十五年》是不是也算科普讀物?”
《萬曆十五年》要比科普讀物嚴肅,否則也不可能在美國的那麼多大學中被用作教材,
但它也有不嚴謹的地方,
總體上,這本書介於專著與科普之間,並不好歸類。
陸時沒接茬。
見他不說話了,辜鴻銘繼續道:“你寫得非常好,可是題材……唉,你說你編寫史學教材,用什麼不好,為何偏偏要用明史?這裏麵的阻力無比巨大。”
他頓了頓,問道:“你可知為何後朝要主動給前朝修史?”
陸時答:“這是中國的史學傳統。”
辜鴻銘沒想到會得到這個答案,
在他心目中,陸時向來是一針見血的,怎麼對這個問題卻如此幼稚、迂腐。
他反問:“你剛才說,傳統?”
陸時點點頭,
“這是一個偉大的傳統,後朝為前朝修史,是勝利者對失敗者的曆史的尊重,同時也是文化認同。雖然改朝換代,但民族、文化、文明是一直延續的。”
辜鴻銘無言以對。
確實,中國人修史是種文明傳承的習慣,這在全世界都是罕見的貫穿整個文明發展史的習慣。
他想到了陸時在劍橋的演講稿,
那篇演講已經先後被劍橋大學和倫敦大學聯盟整理了出來,並在校內的雜誌中刊登,
陸時在演講中堅定地表示,中國文明是延續的,來源自古中國。
辜鴻銘感慨:“若我朝都是你這樣的年輕人該多好啊……”
這是真心的讚揚。
陸時搖頭,將話題繞回去,
“辜老先生剛才問我的問題,你想得到什麼答案,我其實是知道的。你想說,後朝為前朝修史,一方麵是以前朝的滅亡為鑒,另一方麵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正統性。”
辜鴻銘點點頭,
果然,陸時還是一如既往地敏銳。
陸時說:“曆史,確實可以按自己的方式去描述,但如果連描述、整理的行為都沒有,那一切都無從談起。任何一個朝代都不可能憑空產生,記錄曆史便是起點。”
辜鴻銘大點其頭,
“好!好好好!陸時,我曾與正翔說你是‘青年才俊’,現在看來卻是保守了。你比我們這些老學究要強得多。”
陸時搖頭,
“那不至於。”
他指指《萬曆十五年》的原稿,說:“我現在為了這個,都快把頭發薅掉好幾撮了。”
夏目漱石在旁邊聽得偷笑,
陸時吃得好、睡得香,可沒見他掉過幾根頭發。
辜鴻銘說:“也是,這類文章最是難寫,因為需要大量的史料支撐,否則會顯得很沒有真實性。不過,我看你這本書寫得也七七八八了,大框架搭好了,應該不用磨多久就能成書。”
說著,辜鴻銘拿起原稿,
“我不太喜歡你將李贄列為單獨的一個章節人物。”
辜鴻銘求學西洋,卻在很多觀念上保守,
就比如婚姻,他是堅定地一妻多妾製的擁護者,非常看不上西方那種明麵裏一夫一妻、背地裏私通亂搞的現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