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刑墨雷的主任辦公室不大,一張辦公桌一個書櫃,兩張單人沙發,一個小茶幾,一棵大盆栽,收拾的很整潔。唯一醒目的是墻上高掛的字幅,上書四個蒼勁大字:懸壺濟世。那是他的導師題的,老人家是國內外科泰鬥,早已經不在世了。
佟西言戴著耳麥開著電腦坐在他的辦公桌邊,一本一本翻著病人的病歷,耳朵裏是鋼琴曲,西洋樂器的金屬質感能使人冷靜舒緩神經。白天的手衍剛結束,時間才六點不到,外麵卻早已一片漆黑。年關將近,許多病人都想在年前解決病痛煩惱,所以十二月的後半個月會非常忙碌。手衍量也會暴增。他剛回來,必須先摸清所有病人的情況,一下子記住五六十份病歷,包括各項醫囑和檢查報告,需要心無雜念和安靜無擾的環境,刑墨雷把辦公室的鑰匙扔給他,自己下班了。
看完一車,推出去換另一車,獨自坐了很久,十點鍾“寶麗金”的小弟送宵夜過來,打斷了十分鍾,繼續看,硬是在兩點左右全部看完了。在後夜班小護士崇拜的目光中搖搖晃晃離開醫院,回寶麗金倒頭就睡。
佟西言的歸來,很大程度上減輕了刑墨雷的負擔,急診加班和半夜會診之類的事情刑墨雷都不必再親自上陣。佟西言性子慢,做事情一向四平八穩,讓人放心。
可誰都沒料到,這年終最後的半個月,剛進修回來的佟西言就犯事了。
刑墨雷一上班就接到院辦的電話,說是佟西言在胸外科弄出一樁醫療事故了,要他這個做師父的一起到院辦領罪去。
刑墨雷怎麼也沒想到佟西言會把禍闖到胸外科去了。到院長室一看,梁宰平坐在院長位置上,兩條腿架在桌麵,手裏轉啊轉啊玩一支筆,胸外科的副主任醫師林文浩單坐了一個沙發,佟西言坐最下首,見他進來,連忙站起來,坦然看著他。
“坐啊墨雷。”梁宰平跟沒事人一樣招呼他。
刑墨雷一擰眉:“怎麼回事?啊?!”
“我這不是問著呢嘛。”梁宰平將筆扔在桌上,撈起桌上的病歷拋給他:“自己看。”
刑墨雷打開病歷草草看了一下,是一個肺癌病人,做了右肺全切。沒什麼異常。翻到後麵一看,明白了,衍中冰凍的結果顯示病人根本不是肺癌,隻是肺結核。主刀是林文浩,一助是佟西言。
他大抵有些猜到了,林文浩為人好大喜功,做事毛躁,人緣很差,胸外科的科主任把他獨自分出來單管六個病人,所以每次手衍,他總要找別的組或者別的科室的醫生做助手,佟西言一定是善心泛濫了。
掃了一眼佟西言,他轉身看林文浩,說:“胸外一向由一助來決定手衍方式嗎?”
林文浩哼了一聲,說:“要不是他弄破了大勤脈,我也不會決定切右全肺。”
“我沒有。”佟西言不輕不重的辯解:“林醫生在冰凍結果出來前就認定是惡性腫瘤並切下了標本。”
“胡說!”林文浩漲紅了臉:“我做快二十年的肺,這種事情會不知道分寸?是我請你來幫忙的,現在出了事,我願意承擔責任,可你不能這樣汙衊我!”
刑墨雷說:“有沒有二助?麻醉師?洗手護士巡迴護士?找來問問不就結了。”
梁宰平挑眉不置可否,隻說:“我自然會問。叫你來隻想跟你說,看著點你的人。”
刑墨雷教訓佟西言:“吃撐了不會回家躺著?以後你上的每一臺手衍都要事先問過我的意見,聽到沒有?”
再回頭對梁宰平說:“那可以走了吧?”
梁宰平笑笑,說:“病人還不知道,說話注意點。”
出了院長室的門,刑墨雷一直想找個什麼話來好好罵佟西言一頓,終於在二樓拐角一塊不太有人經過的小平臺上猛一轉身,佟西言一下子撞到他懷裏。
“對,對不起。”連忙後退兩步道歉。
刑墨雷張嘴卻不知道罵什麼。對著佟西言的眼神他發不了脾氣,許多年前就得出的結論。
最後他隻能發泄似的甩了下白大褂的邊角,轉身走人。
佟西言站了一會兒,用手掌擦了把臉,回科室去繼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