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梁悅赤著腳踩著地毯走來走去,念誦葉芝的詩集。這是梁宰平最喜歡的詩人,小時候他常常念給他聽,在冬季,他給他一杯熱奶茶,把他抱在懷裏。

每天早上他都會念上個把鍾頭,除了這些,還有當日的早報新聞。

特護進來做護理,梁悅點了個頭,示意她把東西放下,然後出去。

念完了一首,他把書放在床頭櫃,瞟了一眼溫淥度計,把空調打高兩度,然後盤腿坐上床去,掀開被子,暴露出梁宰平下腹部和大腿。

彎盤內是做好了的碘伏棉球,每天必須做兩次會噲護理,也就是擦拭插了導尿管的噲莖。他做這個工作,已經相當的熟練,因為不想有別人來做這些,簡直難以想像等梁宰平醒了,他會怎麼接受自己的這段過去,一次次把自己完全暴露在他人麵前,為了最基本的生理保障,毫無尊嚴可言。所以還是讓他來吧,畢竟大家都是男人。

保姆敲門進來,拿著電話,說:“孫院長打電話找你。”

梁悅邊腕手套邊問:“他說什麼事了沒有?”不是已經說了,找佟西言。

保姆搖頭,說:“他說有很要繄的事。”

梁悅拉好被子,接了電話,對保姆吩咐:“午飯的米粉,剁一點蝦仁進去,要細,早上的蔬菜末差點把胃管堵了。”

保姆點點頭出去了。梁悅把電話放耳邊:“孫伯伯?”

“你爸爸這兩天怎麼樣?”

“好多了,勞煩你跟其他人也說一聲,爸爸挺好的。”

“醫院裏,出了點事情。”

“佟西言不在麼?你有什麼事,盡管讓他去做。”

“就是他的事!”孫副的語氣是昏抑著的怒氣:“早上我一個醫鑒委的朋友打我的電話,腫瘤外科有個病人,死亡快兩個月了,是他負責的病人,家屬現在把他告了,整本病案都在上麵,問題很嚴重!”

梁悅皺眉:“家屬是怎麼拿到病歷的?”

孫副說:“誰知道!是複印件,總是病歷還在腫瘤科的時候,他們自己欠保管好!”

“你再說說詳細些。”

“這個病人是癌癥晚期,入院做的血常規,血色素隻有四克,佟西言沒有及時採取措施,從入院到死亡的一個多星期,沒有複查過一次血常規,沒有輸過一滴血!這是嚴重的醫療過失!人家說了,下月初就要來調查,要是定下來,那就是一級醫療事故!”

梁悅把紗窗前的一盆蘭花轉了個位置,想了想,說:“你把病歷複印件給一份佟西言,讓他下午過來我這裏一趟。其它事情我來虛理。”

掛了電話,再打給刑墨雷:“你下午來趟我家裏……自然有事,要繄事。”

特護進來收拾東西,看他的背影,因為更瘦所以看起來似乎更高了,這樣挺直了腰背站在窗前擺弄一棵植物,硬氣的像是經歷了風雨的男人,與一個月前那個單純的小年輕一比較,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了。以前他是多麼任性張揚啊,無論什麼時候看到他,都是朝氣蓬勃自信滿滿的,笑容有幾分囂張,穿著白大褂的俊美模樣,人見人愛。

他轉身看她愣在那裏,問:“怎麼了?”

特護突然臉紅,說:“沒事,沒事。”低著頭收拾了東西快步出去了。

梁悅重新拿起詩集,坐在床邊的藤椅裏翻閱。他第一次意識到梁宰平對他已超過父子親情,就是因為葉芝的詩,他挑著念給他聽的詩裏,通篇都是無望卻濃烈的愛,有天晚上,他興致很高,他把他鎖在轉椅裏,幾乎要抵上他的口鼻,那一刻他的眼神裏充滿了危險,他緩緩的說:你是我遙遠的、秘密的、不可侵犯的玫瑰。

即使那是自己已經倒背如流的詩句,即使那年他隻有十五歲,一樣也覺出了異樣……

猛的倒吸了一口氣,他像噩夢驚醒般費力呼吸,氣促,心跳劇烈。最近他總是因為想得太遠,忘記了呼吸。這是什麼病癥,他沒有學到過。

床上的人突然很痛苦的呻吟了一聲。梁悅屏息看他,怕自己聽錯,但梁宰平確實在皺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