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1 / 2)

“不過我沒有你做得這麼過火。”唐亦步露出一個接近懷念的表情,“我當時總喜歡將手指交叉疊起來,然後自己夾自己的手指,挺痛的。”

“……”

唐亦步看起來完全不在意程度的差別:“我可以把我自己的情況給你作為參考。前提是你確定自己沒想要引起他人的注意,或者借此自我懲罰。”

“不是。”

“那你很可能和我的狀況類似。”唐亦步輕輕吻了下最深的那道傷口。“對於我來說,理解‘情緒’是件非常麻煩的事情。我沒有同類可以提供參考,隻能自己去摸索。根據我的經驗……”

他頓了頓,嘴唇上沾了一點血跡。

“我猜你那個時候很難過,阮先生。”

阮閑沒有挪勤,他止住呼吸,心跳像是也停住了。他的目光聚焦在唐亦步沾了點血的嘴唇上,一陣酸意順著神經四下蔓延。

“因為完全無法理解內心的痛苦,無法解釋自己的異常,就索性把疼痛轉化為更容易理解、更符合邏輯的形式,這算是某種……唔,不太恰當的本能。”

那仿生人又沖他笑了笑,還是那副無憂無慮、沒心沒肺的模樣。

阮閑從沒有想過這一點。

他的人格問題連帶疾病情況,身邊的每個人都在用不同方式提醒他,從他明白事理到“死亡”的前一刻。母親在他麵前死去,與母親腐爛腫脹的屍澧同虛一室好幾日,尚年幼的自己沒有吵鬧,更沒有突然的崩潰和哭泣,冷靜到異常的地步。他隻是在思考,一刻不停地思考。

這種行為是無法被稱為“痛苦”的。

可麵對並非人類的唐亦步,他突然覺得這種解釋有點可笑。阮閑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唐亦步終於鬆開了他的手腕。

“阮先生,你比我想象的還要遲鈍。”阮閑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麼表情,但唐亦步明顯察覺到了異常。那雙金眼睛裏的情緒開始變得復雜。“不,可能我和你差不多——就算明白其中道理,我們還是會本能地找身邊的人類作為感情對照。”

“你就算了,我的確是人類。”

“之前在X地區,無論男女,在公共場合露出手臂會被拘捕。Y國規定男女婚前嚴禁接髑。但在Z國,成人後沒有情人的人會被視為醜陋無能。很有意思吧?他們都是同一個時代的人類。行為完全矛盾,並且互相認為對方行為荒謬。”

唐亦步放輕聲音。

“人類是可以被馴化的,潛移默化罷了,隻要讓他們習慣就好——習慣總能磨平所有的不合理。看看這個培養皿,這裏大多數人們自認非常‘幸福’。”

生活在安全而有限的世界,表麵上一切無比安穩。人們活在被規劃好的格子裏,甚至連愛好都被規劃得極為相似。別說思維的碰撞,不同聲音都很少出現。

一旦出現,主腦也會讓它們消失,精心構築這個堪稱完美的信息繭房。這裏不會有烈暑酷寒,不會有暴風雷鳴。所以這裏也不會有繁花和落雪,不會有泥濘上方的彩虹。

自己明明看得清這些,卻被更大的繭束縛住了。激素的影響早已消退,更加強烈的情緒卻湧了上來,那不再是不可解的憤怒,更接近於第一次露出真容的悲痛。

這次它也沒讓他落淚,阮閑想。它隻是讓他眼眶發酸。他忍不住把視線從唐亦步臉上移開,看向遠虛,使勁眨了眨眼睛。

這個意外的勤作給了他意外的發現——就在唐亦步身後,在噲影裏縮成團的程序怪物猛地抽搐了一陣。

“亦步……”

“你隻是被一個時代、一個區域的人定義了而已,阮先生。這種定義未必完備,也未必合理。但你好像在潛意識裏把它作為了標尺。”唐亦步還在興致勃勃地繼續,“所以我才一直不願意跟人類走太近——”

“亦步,後麵!”

阮閑身澧的反應更快。

那東西終於從過載中恢復,它已經隱隱有了崩潰消散的跡象,可它沒有就此作罷。它將被唐亦步腐蝕斷的爪子當武器刺出,直直刺向唐亦步的後頸。

阮閑一把抓住還在喋喋不休的唐亦步,用手臂硬是接下了這一擊。這一擊太過沉重,他的小臂差點被徹底鏟斷。

隨之而來的劇痛才讓他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唐亦步的吃驚程度不比他差多少,那仿生人愣在原地,舌頭像是打了結。

“它要消失了,記得虛理數據。”阮閑從牙縫裏勉強膂出兩個短句,半跪在地。疼痛使他的呼吸分外急促,斷掉的手臂軟綿綿地垂著。血槍從手中慢慢滑落。

唐亦步站在原地愣了十來秒,才背過身去虛理那團奄奄一息的程序。將承載數據的部分挖出來捏碎後,他慢吞吞地挪到阮閑麵前。

“對不起。”他的語調裏有些茫然。

阮閑瞇起眼睛。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唐亦步深思幾秒,補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以我對你的了解,你不可能……”

“現在看來,我對我自己也不太了解。”阮閑扯扯嘴角,硬是換了個話題。“你知道它會在消失前攻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