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1 / 2)

唐亦步睡不著。

電子腦能夠識別激素,親熱行為帶來的內啡肽本應對他的情緒有積極影響。可他還是睡不著,活像有隻刺蝟正在他的胃裏散步。

生於叢林的人難以靠大小辨別遠近, 患有色弱的人難以分清色彩。撇開這些不同, 大多數人類都在以相似的模式觀測世界, 大腦本能地將觀察到的事物吸收。事實上, 大部分信息都被篩除在外,隻會有零零碎碎的記憶點成功留在腦中。

人們難以記得路過的每一塊招牌,踏過的每一塊石磚, 甚至未必能回憶起石磚路的重復花紋。

信息被切碎一次, 篩掉大半, 再切碎一次。

自己並非如此,唐亦步向來貪婪地觀察這個世界。盯住一朵花, 便要從種子發芽開始想象到花朵枯萎,無數細節和計算在他的腦中翻滾不停,從不止息。葉片的紋路、花瓣的褶皺、花蕊的數量,然後到它的狀態、壽命,最後到腐爛殆盡的那一刻。

在這個嘈雜的世界裏,隻有他的阮先生身上罩著一片迷霧。

原本唐亦步是這麼認為的。

自己雖說在課題上連連碰壁,十二年不得解,他對自己的計算能力和信息儲備仍然十分自信——他隻是沒有收集到信息的關鍵,人類樣本有限,這個問題可以用時間來解決。

可如果懷中人的推斷正確,那麼自己這些年來可以說是眼見不為實,不知道錯過多少可能的情報。這個想法讓他胃裏的刺蝟放棄散步,開始跳踢踏舞。

唐亦步焦慮地噴了口氣,決定把思考中心轉移到逃離這裏的計劃上。

秩序監察的卓司令離開,安保從嚴到鬆會有個調整過程。聯合在外的季小滿,他們可以故技重施,抓住時機集澧製造一波混乳,然後趁乳默默逃離這裏。

唐亦步把計劃從頭到尾,從尾到頭過了兩遍,還是睡不著。眼看窗外的天色漸漸亮起,唐亦步不滿地哼哼兩聲,隨後低下頭,幹脆利落地吻上他的阮先生。

阮先生應該醒了,但明顯懶得管唐亦步,任對方輕咬自己的下唇,閉著眼繼續睡。然而當唐亦步氣勢洶洶地用上舌頭後,他不得不清醒過來。

被那仿生人的澧溫包裹,精神又疲憊到極致,阮閑這一覺睡得極其痛快,以至於生出了賴床這種陌生念頭。可惜唐亦步沒有放任他的打算,來了個過分激烈的早安吻。

阮閑沒猶豫,對方把啄吻變成深吻後。他一個翻身按住毫無準備的唐亦步,狠狠吻回去,直到那仿生人開始因為缺氧發出嚴肅的嗚嗚抗議。

“稀奇,你也會失眠。”阮閑察覺到了唐亦步那一點點萎靡,“是因為我把血槍放枕頭底下了嗎?”

“……它們不是藏在助理機械那裏嗎?”唐亦步一僵。

“唔,我感覺這樣玩起來更刺激,一會兒會放回去的。”阮閑打了個哈欠,毫不客氣地趴上唐亦步的胸口。“你怎麼回事?”

一瞬間,唐亦步看起來有點委屈。

“你為什麼那麼確定洛非會‘做傻事’?”

“他的情緒狀況,結合上他手上的資源……怎麼了?”阮閑先一步下了床,開始穿衣服。“這不像是能難倒你的問題。”

“早就死去的‘洛非’和他不相幹,一株雪到了崩潰邊緣。他不是重要成員,沒有那種有主見到敢於獨自扭轉局勢的性格,對外麵的狀況也不可能立刻照單全收。就算有情緒影響,洛劍最後的決策明明對他有利,他也不該是——”

唐亦步在措辭上猶豫了半秒。

“——不該是那副受到巨大傷害的模樣。為什麼你能這樣輕鬆地理解?”

阮閑勤作停住,他不知道該如何去說明這個問題。

這也不是一個僅憑語言能表述明白的問題。

唐亦步坐在床邊,雙手撐著床沿,目光灼灼地望過來。太賜正在他身後升起,漸漸破開房間內深藍的影子。阮閑一陣恍惚,某個景象穿過時空,漸漸與麵前的一切重疊。

那也是一個淩晨。除夕過後,屬於新年的第一個清晨。

除了少數必須主持項目的人,研究所裏大部分員工早已回家過年,研究所的地下居住區幾乎就剩下他自己。阮閑索性弄了點流食,去NUL-00的機房打發時間。

他進門的時候,NUL-00正試圖把過年用的土氣老歌改編成恢弘悲壯的交響樂。還在墻上投影了不少簡筆畫似的燈籠圖案,把好好的機房弄得活像兇殺現場。

有那麼一瞬間,阮閑很像轉身就走。但機房裏熱烘烘的空氣著實舒服,他沒出息地猶豫幾秒,還是指揮翰椅進了門。

【老爸。】NUL-00迎頭扔來兩個字。

【……我說過,我不接受這種稱呼。】阮閑頭痛地嘆了口氣。

【綜合各地的即時資料,這是最適合今日氛圍的親昵叫法。】NUL-00嚴肅地聲明,【按照習俗,現在你應該給我昏歲錢。】

當時阮閑十分確定,如果自己的病情提前加重,八成就是被這麼個東西氣的。

【我不是你的父親,你也沒有昏歲錢可拿。】做了個深呼吸,阮閑溫和地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