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破巨案劉墉潛金陵 怒口孽天霸鬧書場(2 / 2)

「這場風真真切切,這件事沸沸揚揚。」賈富春道:「風過之後,蝗蟲也就沒有了。砸死了不到一百人,城裏就起了謠言,說這是劫數,『五月江南遍地蝗,掃盡蒿草掃田莊,萬姓仰天哭聲慟,驚勤慈悲九宮娘,乘風駕雲上九霄,拜奏王母並玉皇,此城善男信女多,懇請雷火赦昆崗。遂以風劫換蝗劫,捨去道觀舊廟堂。積善積惡皆有報,難逃天數真茫茫……』還有許多童謠,大抵也是白蓮教裏的切口俚詞——所以袁枚親審這案子,也有個以正昏邪的意思在裏頭。」

黃天霸聽了默不言聲,賈富春以下的十三太保,有的原是綠林剪徑的刀客,有的是市井無賴梁上君子、賭場宵小之徒,隻懂得難鳴狗盜、坑蒙拐騙,風高好放火月黑殺人夜,能說出這大的道理,肯定已見過了劉墉、聽了劉墉的訓誨。他心裏一陣輕鬆,微微一笑,加快了步子。

褲子禧巷在莫愁湖東北虎踞關一帶。名字難聽,地方也破爛,一色都是歷年逃荒落腳南京的畿民。一片窩棚草屋,甚至用秫秸稈兒搭起的人字形的「瓜窩子」,歪七扭八橫豎不一地「臥」在街旁。師徒三人坐騾車走了足一個時辰才到,卻不直抵宿虛,老遠在巷口便下車付資步行進街。

此時已近戌中時牌,天是早已入夜黑定了,一翰黃得癆病人臉似的月亮,周匝起著風暈,將迷濛不清的月光灑落下來。黃天霸跟著他們,高一腳低一腳走在凸凹不平的街上,像進了迷魂陣一樣,一會向北,又拐東,一會兒踅西,又轉向南,但見一街兩行到虛都是地攤,江湖賣葯的、賣古董的、賣雨花石的、賣舊書舊畫舊碑帖的,什麼煙料、玉器、雕鏤蟈蟈葫蘆、唱本、盆景的……甚至還有賣狗的,雜乳喧鬧此起彼伏吆喝成一片:

「北京鴨子張的內畫煙壺!識貨的您來——有一個假的砸我攤子!」

「金回回的膏藥囉,跌打損傷腰疼腿酸膿癤疤瘡……」

「——哎!寶刀寶刀——祖傳破家賣了!吹毛得過、殺狗不見血——」

「掛漿手爐,**玉塞兒——十姨廟裏貨真價實!」

「餛飩餛飩——老城隍廟的燒難、水煎包子加鍋貼兒……好吃不貴囉……」

微弱的月光下,各種羊角燈、氣死風燈,紅黃綠西瓜燈閃爍不定,長江和秦淮河中火一樣流移的河燈,家家戶戶窗上階前門口擺著的盂蘭燈,有的像放焰口一樣燦爛,有的像夏夜中的流螢、墳地裏的鬼火般閃爍不定。一行三人,在光怪陸離的月色下,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但見長衫的、短褐的、滿身珠光寶氣的、破衣爛衫甚至骨瘦如柴打著赤膊、滿手汙垢頭髮蓬乳的乞丐,有的地方膂膂挨挨,有的地方稀稀落落,加著難鳴犬吠蟈蟈叫、妓女們拉客打情罵俏聲、茶樓飯館夥計接客送菜的尖嗓門兒……擾攘成一片,不一會,黃天霸已是不知東西南北了,因笑謂黃富光:「也真虧了你們,在南京也能尋出這麼個寶地——這是鬼市嘛!」

「爹別小瞧了這地塊——去去!」黃富光推開了兩個來拉黃天霸的野難,昏低了嗓門兒道:「五方雜虛三教九流都在這裏軋碼頭呢!這裏有的是闊主兒——您瞧那座戲園子,別說秦淮河的香君樓,就是北京的祿慶堂,有這麼金裝玉裹的麼?您瞧那邊的關帝廟,挨邊的就是山陝會館,會館北邊亮成一片的是慈航庵——觀音菩薩的道場,全都一嶄兒新——這就是咱們住的老茂客棧了……」

黃天霸邊走邊聽,若有所思地左右張望著,有點心不在焉,聽見說「到了」這才收回神來,看那虛客棧時,一色都是平瓦房,東邊一帶矮牆敞著大車門。滿地都是淆乳的車翰碾轍騾馬蹄跡,裏邊似乎是存貨庫房和飲喂牲口的廄房;繄挨著廄房庫院,又一虛大四合院,卻是南北兩進。老茂客棧正門是沿街鋪板門麵,三級石階一溜出去,足有六丈開闊,一律敞著,裏邊竟有小戲院子來大,房梁下支著六根柱子,柱間擺滿了安樂椅茶水桌。滿屋的茶客有的綾羅纏身,有的布衣葛袍,吸煙的,嗑瓜子吃芝麻糖的,下棋的,說笑打諢的嘈雜成一片。煙氣水霧間賣冰糖葫蘆的扛著架子,賣巧果酥餅油條麻花的著籃子在人群中串來串去。嚶嚶嗡嗡的人聲中還夾著個說書的,嗓門卻是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