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陌歪過頭去看,雨幕之中,百花叢後,黑色的木質格窗微微敞開的縫隙裏,那人執著書卷認認真真地地著頭逐字逐句地念,身形清瘦,簡簡單單罩了一件長衫,雨後新竹般的蒼翠顏色。書卷遮住了他大半麵孔,隻露出一雙低垂的眼眸,眉色稍有些濃重,越發顯出幾分認真與憨厚。叫人想起從前的一位故人……
空華見狀,附過來在耳邊低聲道:“這位先生還真是個認真的性子。”
桑陌不點頭也不搖頭,隻直直地往西廂房裏看,不自覺已半坐而起。
“他過的很好。”空華伸手來攬他的肩,無限溫柔。
“我知道。”有些憊憊不捨地收回視線,桑陌依著他寬厚的肩膀,不禁一聲長歎“真巧……”這世間,無巧不成書。一時興起想給小貓找個教書先生,寫寫字,念念書,將來或許便有用得著的時候。托了巷口走東竄西的熱心大嬸去打聽打聽,是知三天後她就將這位年輕先生領進了門。穿的也是這一身翠綠長衫,袖口上有皓白的滾邊,白皙的臉上微微泛起了紅,額上一頭因繄張而生出的薄汗。
學問如何,人品如何,家住何方,報酬幾何……就什麼都聽不進去了,放一見到這個清瘦的身影,豔鬼就再說不出話。都過了多少個百年了?這憨厚靦腆的笑臉,這手足無措的的慌張神情,這一說話就臉紅的呆勁,除了那個許久許久以前總是“表哥、表哥”地纏著自己的傻書生還有誰?
南風啊,當年喜宴上一場變故,隻有懵懵懂懂,幾乎全然不知內情。至此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空華說,他醒來以後就忘記了一切,最後壽終正寢。桑摸也曾想過去尋找再度轉世的他,幾番躑躅,最後還是作罷。卻沒想到,再度重逢竟是此番情景,當真是冥冥之中萬物自有因果翰回。
南風還是同從前一樣的憨厚老實,書念得字正腔圓,字寫得橫平豎直。平素說話就不多,見了桑陌就更失措,結結巴巴地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桑陌也不惱,好笑地看著他漲的通紅的臉。他如今的姓名豔鬼沒去記,隻稱呼他“先生”,口氣是客套的,有帶著些說不出味道的笑意,一雙眼角上挑的灰色眼瞳將他從頭到腳細細打量。於是薄臉皮的書生就更不知如何是好,慌乳得一口咬上自己的舌頭,疼得“噝噝”地吸氣。桑陌心情大好,背過身,對著躲在身後一臉疑惑的小貓鄭重地做出一個不許洩露秘密的手勢。想著想著就忍不住輕笑出了聲。
“在想什麼?”空華看著他臉上狡黠的笑意,出聲問道。
“沒什麼。”桑陌守著心裏的秘密繼續偷笑著,兩眼再次望向西廂房,道:“等等送碟楊梅進去吧,他愛吃這個。”
黑衣的男人便小心眼地皺起了眉:“你待啊比待我好。”
聞言,豔鬼轉過眼,一雙灰眸斜斜地睨著他:“你這兒是白吃白住的。” 空華不分辨,一低頭,把臉埋到了他的頸窩裏,一口咬上他細細的脖子,用舌頭色 情地舔。察覺到桑陌猛然一僵,方才貼著他的耳廓,暗啞著嗓音笑:“我也沒吃到幾回呀。”自小巧的耳垂一路吻上他的嘴角,兩臂倏然收繄,卻隻在桑陌唇上印了一個輕吻便又放開。豔鬼沒有推拒,閉著眼睛呼吸淺淺的,眉頭有些僵,看不不願意,也看不出願意。空華把他擁進懷裏,下巴擱著他的肩,臉頰蹭著臉頰:“桑陌呀……” 桑陌輕輕地“嗯”了一聲。
空華說:“我喜歡你。”聲調柔得能被雨水化開。
“……”一如既往地,桑陌沒有回答。
空華閉上眼靜靜地聽,雨聲混合著先生的讀書聲,甚至能聽到書齋裏淥潤的筆尖劃過宣紙的“沙沙”聲。
雨,漸大,“叮咚叮咚”地敲著頭頂的瓦片,淥了一院姹紫嫣紅的月季。
新來的先生生性害羞得很,死死不肯留下吃飯,桑陌在心裏歎氣:怎麼呆傻的個性沒有變,連這身執拗有變扭的脾氣也不肯改?
轉頭瞧見那個出了餿主意的空華正抱著小貓在一邊咧著嘴發笑,這是在笑話他先前的嘴硬心軟,裝的一副不關心的模樣,到頭來好心沒好報。豔鬼一扭頭,拉著小先生的袖子就跨出了門:“那我送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