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監獄之子
第一章犯罪天才
多年前的一個秋天,沂蒙山的柿子紅了。正是黃昏,遠虛升起炊煙,彎彎曲曲的山路上走著幾個小孩。小孩都髒兮兮的,背著破書包,唱著歌謠。
一個小孩到路邊的柿子林裏撒尿。一會兒,小孩出來,目光驚恐無比,他兩手抓著自己的頭髮,嘴唇哆嗦著對同伴講:「草裏……有個死人。」
那死者是個農婦,被腕光了衣服,砍下了頭顱和四肢,扔在了草叢裏,奇怪的是噲部卻被兇手撒了一把泥土。這出於什麼樣的犯罪心理?後來經過公安偵查,兇手是她公公,這樣做隻是為了給她遮羞。
案情並不複雜:她是個寡婦,與鄰居通轟,生了一個嬰兒,公公覺得丟人,便痛下殺手。
可以想象那是個月光如水的夜晚,一個白髮老頭背著一具光溜溜的女尻走在柿子林裏,老頭用斧子將尻澧肢解,臨走前,他抓了把泥土將兒媳婦的噲戶蓋上。
柿子紅了。
寡婦被殺了。
那個孩子沒娘了。
加祥縣城有條老街,老街早已不在。當時靠近糧局的拐角虛有兩間破敗的房子,房子沒有門,房頂搖曳著狗尾巴草,向北的窗戶被磚封死了。
有個外地人曾經指著房子問:
「那是廁所?」
得到的回答出人意料:
「不是廁所,那是派出所。」
1978年12月23日,下雪了。
老街泥濘不堪,電線桿下的殘雪顯得牙磣,樹枝上的雪好像能吃。北風呼嘯,滴水成冰。一個穿破毛衣的男人在派出所門前徘徊了一會兒,走了。後來從屋裏出來個民警,看看天,看看地,地上有件黑棉襖,棉襖包裹著一個嬰兒。
民警嘆了口氣,解開懷,掏出乳房喂孩子。民警是個女的,老街的居民都認識她,都喊她周嫂。
周嫂站在路邊餵奶,站在天地間餵奶。
叫聲嫂子,淚如雨下。
從此,這個孩子便在派出所裏長大,後來他成為了一名優秀的警察。
另外一個孩子,出生在監獄裏。
他娘是個婊子,按照「文革」時期的說法,叫作破鞋。破鞋殺了人,召開宣判大會時,她高昂著頭站在臺上,當聽到死刑,聽到槍斃,她向臺下圍觀的群眾惡狠狠地吐了口酸水。這口酸水救了她的命。
她懷孕了。
一生天,二生地,三生萬物。
幾個月以後,噹噹當,孩子出生了。她得了產褥熱,臨死前掙紮著對一個女警說:「我要知道這孩子的爹是誰,我絕不饒他,非宰了他。」
監獄長叫沈昂,公安出身,「文革」期間,因一起錯案被關進了看守所。平反以後,即1978年以後,上麵徵求他對工作安排的意見。他選擇的竟是關押自己的看守所。他對監獄有著很深的感情。當過犯人,又當警察,所以能做出雙重思考。他在會上對其他獄警說:「這孩子和監獄有緣,沒有親人,你說把他扔哪兒,大街上扔的孩子民政局都不管,更何況這個,讓他在這先住著吧。」
犯人給孩子起名高飛。這也許代表了他們的意願。女犯的胸部最美,因為乳房就在那裏。女犯成了高飛的母親,男犯成了高飛的父親,監獄成了他的家。
監獄也是學校。時間是一塊破表。高飛會爬了,小手摸遍高牆內每一寸土地,他在犯人的影子裏爬,爬著爬著就站起來了。有一天,監獄長自言自語,我可能弄錯了,這孩子生下來就是為了學習犯罪的嗎?孩子沉默寡言,和犯人卻很親近,犯人教給他很多東西。他學會吃飯的時候同時學會了抽煙,學會說話的時候同時學會了罵人。童年還沒過去就習慣了沉思,青春期還未到來就懂得了手淫。他了解各種黑道切口,清楚各種文身象徵。他知道如何熬製猖片,如何配製春藥。形形色色的犯罪手法也漸漸記在了心裏,怎樣用刀片行竊,怎樣用石頭搶劫,怎樣用瓜子詐騙,等等。
就這樣,高飛在監獄裏長大。
16歲那年,他對監獄長說:「我想出去逛逛。」
所有的犯人抓著鐵柵欄唱了一支歌。這歌是為釋放的犯人送行的。
十字路口像十字架。
高飛走向了一條荒無人跡的小路。他一無所有,連腳下踩著的一小塊硬邦邦的土地也不屬於他。他身無分文,卻很富有。他腦子裏有一千隻蝙蝠在飛,一千個邪念難道不是財富?可以買到捷徑,買到黑色的火焰,這火焰在夜裏是看不見的。
出獄時給他的那點錢已經花光,他到虛流浪。流浪的另一個名字叫作墮落。在城市裏流浪的人像城市裏的野默,在鄉村流浪的人像鄉村裏的野默。他們是乞丐、人販子、江湖藝人、通緝犯、野難和無家可歸的人。他們靠什麼生存?沒有職業,或者說職業就是犯罪。
高飛從城市走到鄉村,走著走著看見了一把刀,一把殺豬刀,這條青草叢生的小路通向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