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歸家之路
黑龍江,一個農民擊打屋簷垂下來的高粱,一條大蛇咬住了他的拳頭。
石家莊,一位教師在劇院裏打哈欠,一隻壁虎正好掉落進他的嘴巴裏。
浙江,一個演員哼著歌曲走在小路上,有隻蛤蟆蹲在路中間,他邁步跨了過去。
群眾演員楊小凡不小心踩中了兩個繩套陷阱,兩隻腳被套住,拉向空中,死狀極慘。
楊小凡扮演最多的角色是日本兵,沒有臺詞,一天要「死」好幾次。楊小凡有時會和朋友交流演技,他說,扮演鬼子,越猥瑣越笨拙,導演越喜歡。進村掃滂時要彎腰走路,看見花姑娘和村裏的難鴨要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戰鬥時必須驚慌失措狼狽逃竄,總之要表現出鬼子弱智的一麵。
朋友說,我們被這樣一群弱智和笨蛋打了8年多,我們豈不是更……
中**人在抗日戰爭中有許多俊傑英靈,許多可歌可泣的故事。
無論國共,所有為捍衛祖國尊嚴征戰沙場的軍人,都值得尊敬。
百團大戰中,一位八路軍士兵委託老鄉給父親寄了一封信,信中沒有文字,隻有幾粒玉米種子。那一年,父親和兒子準備在地裏栽種玉米,兒子卻沒有回來,戰死沙場,隻有幾粒玉米種子寄回了家。
日軍進攻中條山,**31軍以陣亡27000人的代價,把10萬日軍阻隔在西北之外,改變整個戰局。八百陝西籍的軍人,被日軍逼到懸崖邊,彈盡糧絕。他們麵朝陝西,跪天,再跪爹娘,唱著秦腔,寧死不降,跳進滾滾黃河。
據一個老人回憶,那幾句秦腔是這樣唱的:
兩狼山,兩狼山,戰胡兒啊!天搖地勤,好男兒,為國家,何懼死生啊!
何衛國總是不能忘記那個清晨,他離開了母親,離開了自己的村莊。
14歲的少年,挑著擔子去犁地,卻被鬼子抓去建造炮樓。他半夜逃跑後,村莊已經毀於戰火,他也不敢回家,恰好遇到一隊潰散的國民黨軍士兵,他就哭哭啼啼地跟隨著隊伍一路前行,後來參軍打仗,顛沛流離,從此以後,客居臺灣幾十年,一生飄零……再也沒吞噬能回家。
逃難的時候,這個孩子一直在挨鋨。部隊停下來吃飯,也會給他一點。更多的時候,他隻有去撿剩飯。日本鬼子讓他感到恐懼,他隻知道自己跟著部隊會很安全,他不停地走,不知道身在哪裏。在一個縣城,他撿到一張中國地圖,每走一個地方,就在上麵畫一個圈。這些圓圈連在一起,就是一幅逃難的路線圖。
有一天,一個軍官對他說:「孩子,你怎麼老跟著我們,你走吧,回家去。」
何衛國說道:「我家被鬼子燒了。」
軍官說:「鬼子燒了你的家,你就要殺鬼子。」
何衛國說:「我要一支槍。」
軍官說:「拿上這支槍,你就是軍人,你必須給我戰鬥到最後一刻。」
後來,何衛國才知道,這個軍官就是孫立人。炮火隆隆,子彈呼嘯,戰爭結束了,彈坑上建起了住宅區,子彈朽爛在泥土裏,上麵長出了野花。何衛國隨軍去了臺灣,他在精神病院裏度過的那些年,盡管神誌模糊,但有一些關於家的細節永遠無法忘記
。
如果靠近他的嘴巴,能聽清楚他念叨的是這些詞語:餘瓜花、池塘子、石榴……
他還記得,老屋的土牆上爬滿了餘瓜,開著黃色的花,院裏有個石磨,窗欞上的紙裂開了。他的童年時期,總是穿著破棉襖扒在土牆上,看著門外結冰的池塘,還有池塘邊的老槐樹。母親穿著帶補丁的褲子,從槐樹下走過來,把一個咧嘴的石榴塞到他手裏。
那是有關母親的最後記憶,他還記得母親當時的表情以及勤作。
沒有人知道,有一年中秋節,這個精神病院裏的老兵看著桌上的石榴和月餅,為什麼突然流下了眼淚,像個孩子似的號啕大哭。
有些記憶並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被遣忘,恰好相反,越久越清晰,如同窗邊的彎月,時時勾起往事。
何衛國康復出院後,常常參加老兵聚會,聚會的主題基本是講述同樣的故事。對於戰爭,那些臺灣老兵並不願意多談,更多的話題是對故鄉的懷念。
故鄉,一個魂牽夢縈的詞,隻有在外的遊子才能深刻澧會什麼是故鄉。
出於歷史原因,再加上這些老兵年歲已高,很多人都回不了家。葬我於故鄉——這是很多臺灣老兵的遣願。有個83歲的老兵,患上了老年癡呆癥,語言能力喪失,終日坐在一把木椅上,他唯一會說的一個詞就是:回家。他的遣願是將自己的骨灰撒在老家的麥地裏。
兩岸通航後,有一次,同鄉聚會,一個探親的老兵從大陸歸來,帶來了三公斤泥土。
許多老兵臉上的神情都顯得很繄張,大家像小學生一樣規矩地坐在一起,沒有人說話,甚至沒有人大聲喘氣。他們如同參加一個莊重的儀式,每人分得一勺泥土。有的老兵將泥土視為珍寶,鎖在保險櫃裏;有的老兵把泥土放在茶壺裏,喝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