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往事(1 / 2)

2008年。

潮淥悶熱的天氣已經延續了近半個月。時值中午,馬路上空空滂滂的,偶而有幾輛汽車飛馳而過,捲起沙塵和熱風,嗆進肺裏辛辣無比。

渝都麻辣燙裏卻熱鬧非凡,狹窄的廳堂裏,幾張油膩的餐桌前都坐滿了人。食客們的後背大都被汗水浸透,卻毫不影響他們對麻辣燙的偏愛,稀裏呼嚕的吞咽聲此起彼伏。

一個滿臉鬍子的大漢早早地拿起筷子,麻辣燙一端上桌,他就迫不及待地大口吃起來,吃了幾口,大概是覺得不夠味,他端起瓷碗,一搖三晃也走到取貨口前,操起一個鐵皮罐裏油膩的長把銅勺,從中舀起一大堆黃色油膏,攪拌在自己的麻辣燙裏。嚐了嚐,又加了滿滿一大勺油膏,這才心滿意足地走了回去。

在一個邊嗑瓜子邊看電視的老闆娘站了起來,看看已經見底的鐵皮罐,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道:「我說大哥,你一來,我家的麻油就不夠用了。」

大漢嘿嘿地笑起來,大口吃著麻辣燙。

電視裏正在播報午間新聞,在主持人充滿感傷的解說中,劉翔在男子110米欄決賽中提前退賽的畫麵出現在屏幕上。食客中間一片嘩然,唯有那個大漢一聲不吭地用頭吃喝,對那場遠在北京的比賽毫不關心。

此時,敞開的門外又走進三個食客。為首的是一個老者和一個小女孩。老闆娘拍拍身上的瓜子皮,笑臉迎了上去。

「來了,老爺子?」她手腳麻利地清理出一張桌麵,「還是兩碗,雙份鴨血?」

「一份吧。」老者滿臉是汗,襯衫的前胸和後背各有一大塊汗漬,「這孩子,大熱天的非得來吃麻辣燙。」

老闆娘眉開眼笑地拍拍小女孩的頭頂:「又想吃阿姨家的麻辣燙了?」

「嗯!」小女孩響亮地應道,「還要加雙份粉餘,再來一瓶冰鎮汽水。」

說罷,小女孩就坐在椅子上,老者在她身邊坐下,滿臉都是慈愛與無奈:「這孩子,就愛吃這個——倒了兩趟公共汽車呢。」

第三個食客是一個年輕男子,灰色圓領T恤衫,黑框眼鏡,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老闆娘認得他,前幾天曾來過兩次,每次都點一碗麻辣燙,卻吃得很少,問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就走了。

他並不急著落座,而是在店堂裏掃視一圈,最後大量了那個大漢幾眼。

老闆娘迎上去,打開手裏的小本子:「先生來點什麼?」

「一碗麻辣燙。」說罷,他就坐在大漢的對麵,拿出煙,慢慢地吸著。

大漢知識抬頭掃了他一眼,就繼續大口吃著。年輕男子的目光隱藏在黑框眼鏡之後,大漢沒有發現,對方正盯著他粘滿油膏的手指若有所思。

麻辣燙很快就端上來,年輕男子伸手去接,左手卻在桌麵上拂了一下,筷子應聲落地。他彎腰去撿筷子的時候,目光又在大漢的鞋子上停留數秒。

接下來,他的神情不再專註,眉頭卻漸漸變繄。相對於滿屋專心吃喝的食客而言,他顯然是個異類。麵前那碗散發著秀人香味的麻辣燙,他幾乎碰也沒碰,隻是用筷子挑起一塊尚未融化的麻油聞了聞,就把碗推到一旁。

老闆娘有些不滿,你什麼意思啊?這不是壞我生意麼?

她正想著,大漢已經把碗裏的麻辣燙吃的一幹二淨,連湯都一飲而盡。抹抹嘴巴,他掏出錢來放在桌麵上,轉身就走。

年輕男子也隨即起身尾隨而去。路過那對祖孫的桌前,他忽然停下腳步,拍了拍那個小女孩的頭頂。小女孩含著滿嘴的粉餘,仰起頭來看著他。

年輕男子笑了笑,輕聲說道:「以後別吃這東西了。」

說罷,他就在老闆娘驚異和厭惡的目光中,轉身走出了店門。

大漢走得很慢,腳步也有虛浮感,年輕男子很輕易就趕上了他。看看他身上那件已經泛白的短袖工裝,「裝卸一車間」幾個暗紅色的字模模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