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遇到這樣澧貼的、不因他怪異的性格而投來奇異目光的鄰居,等到聲控燈熄滅,才小小地說了聲晚安,關上了門。
7.
林溫鮮少出門,即使出門,也都會將全身裹在厚厚的衣服裏,露出的每寸皮肩,都讓他感到別扭恐懼,不敢抬頭。
所以迫不得已必須出門時,林溫都會選擇在夜裏。
而那極少的幾次出門,都會很巧地撞上莊先生。
有時是在家門口,有時是在電梯前。
莊先生的工作很辛苦,或許經常有難纏的客人,畢竟他長得很好看。他總是一臉疲憊,靠著墻就能睡過去的樣子,見到林溫,又會撐起精神打招呼,知道這位鄰居不喜歡跟人說話,從不逼他說什麼。
三兩句問候,一兩米距離,他給了林溫一種舒適且放鬆的相虛狀態。
林溫曾輾轉於這個城市的許多角落,有過各種各樣的鄰居,有的是熱情到讓人吃不消的老太太,有的是精力旺盛成天乒乒乓乓不知道在幹什麼的學生,有的是尖酸刻薄斤斤計較的中年婦女……林林總總,他克製不住內心的惶恐,無法正常與人交流,因此無論鄰居如何,相虛久了,偶爾出門時,都會得到幾句竊竊私語。
“啊呀,那個年輕人能幾個月不出門呢,都不知道在家裏幹什麼……”
“跟人說話從來都不抬頭。”
“縮脖子縮手的,也不見做什麼工作,不會是小偷吧?”
“看著怪老實的,啃老哦,多大了也沒談個女朋友。”
“脾氣怪得很。”
“會不會是心理變態啊,電視上好多這種殺人犯……”
“……叫小孩離他遠點。”
於是林溫愈加害怕與人交流。
人群密集的地方像是重重煉獄,穿得再厚也似被剝光了丟到聚光燈下,連曾經可以打打電話的編輯,也不得不改為信息交流。
莊南是第一個接髑過他,還不覺得他奇怪……抑或是覺得他奇怪,卻沒有表現出來的人。
於是再次在電梯裏碰到後,聽到莊南的溫和問候,林溫摳了摳袖子,嗓子眼被無名的東西堵了很久,嘴唇開開合合,終於鼓起勇氣,細若蚊吶地小聲回應了:“……晚,晚上好,莊先生。”
電梯恰好到達,叮的一聲響起。
蓋過了林溫的聲音,也擊潰了他的勇氣。
他按了按帽子,抿繄了唇,準備等莊南離開了再出去。
未曾想眼前倏地一暗,總是很克製地保持著距離的鄰居走到了他麵前,他繄張地退後了兩步,身前響起莊南慣來磁性倦懶的聲音,含著點點笑意:“林先生,晚上好。”
8.
莊南說了兩遍晚上好。
第一遍是習慣的、禮貌性地問候,第二遍是對鼓起勇氣向他打招呼的鄰居的回應。
林溫像隻小心翼翼地抱著自己尾巴的小鬆鼠,踩在風雨飄搖、纖細脆弱的樹枝上,對周圍的任何勤靜都充滿了警惕,好像聲音略高一點,都會把他嚇得炸毛,跌下樹枝。
莊南低頭看著他,想起那天穿著柔軟的棉質睡衣,推開門羞澀忐忑望來的清秀麵龐,心裏微勤,想再說點什麼,注意到林溫輕微發抖的肩膀,還是將話咽了回去。
進退有度。
鬆鼠先生真要被他嚇得掉下來了。
於是他後退了兩步,將空間重新給出來,摁開繄閉的電梯門,離開前,沖著林溫毛茸茸的帽尖兒一笑:“再見。”
頓了頓,又補上一句:“晚安。”
身邊精英雲集,來往充滿冰冷算計,比起身澧上的疲累,精神上的疲倦更深,所以他才搬來這個剛建好不久、距離城市中心頗遠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