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大漢將點著的一香插在河神娘娘廟供壇前的夔紋香爐裏,抬頭細細脧著那神像安詳的顏麵。這顏麵且自白凈,與真人模樣相彷彿。小小殿堂裏煙火熏黑的橫樑上垂下一盞油燈。夜色朦朧,那明滅不定的燈光映照著神像,顏麵上像是閃勤著一層淺淺的笑影。
那大漢竊竊自語:「娘娘是我的一個主兒,隻顧在這裏端坐著,不消一時,管叫你稱心一笑。上回娘娘那聖林裏,我正待要用那人的血來酒祭你的聖靈,你反將她護出了林子。今夜我已尋了個新的犧牲,必將個齊整的身子供祭與你。今番我不可大意了,我要……」
他止住了,回頭朝那老廟祝溜了一瞥。老廟祝袖裰破爛,坐在廟門口一條板凳上,眼睛正朝著遠虛張掛著燈彩的河岸眺望。很快他又低下了頭念他的經卷,他幹淨就沒留意小廟內這唯一的香客。
大漢又默默端祥著河神娘娘臉上的神情,木雕的神像雖未曾塗彩,珠冠瓔珞,綉袍彩帔,煞是華麗。她盤腿坐在蓮花寶座上,左手按膝,右手半舉作祝禱之狀。
「模樣兒端的是俊!」他脧了半日,沙啞著嗓子說道。「這等嫵媚,這等蟜模蟜樣撩逗人,卻又因何為此殘忍狠毒?勾引壞了人;落後又把人一邊拋閃,使人禁不住沒止休地長年掛牽。」
他圓睜的雙目突然閃露出瘋狂的兇光,憤憤咒道:「今夜少不得不逢好死!教她赤條條橫倒在你的腳下,慢慢割來一刀肉,一刀血——」
他忽見河神娘娘嵌綴著明珠的平滑細凈的額頭微微一皺,嚇得大驚失色。待定神再看時,不由長長籲了一口氣,原來是一羽飛蛾閃過油燈的影子。
他試去臉上的汗珠,繄咬著嘴唇,又猶豫地望了望神像才轉過身來,走到老廟祝跟前。老廟祝正低著頭念他的經卷,他拍了拍老廟祝瘦骨嶙峋的肩胛。
「放娘娘清閑今兒一夜吧,如何?」他巴巴地堆起一臉笑說道。「龍船賽就要開始,龍船在那頭白玉橋下早已安排妥當。」他從衣袖裏抓出一把銅錢,「這個權且收了,上那邊酒店去灌幾盅吧。」
老廟祝神態疲憊,眼圈發紅,斜眼瞅著那大漢,沒有伸手接錢,低聲囁嚅道:「這錢斷不敢領受,貧道也離不得這裏。娘娘一勤怒,怪罪下來,消受不起。」
大漢禁不住顫慄了一下,恨恨地咒了一聲便出了廟門,步下石階,沿著河邊去那垂楊下牽過坐騎。——他須在龍船賽結束前趕回城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