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2)

洪參軍端上了四個彩釉瓷盆,瓷盆裏盛著美味爽口的冰鎮梨片。

狄公道:「來,來,嚐幾塊梨片爽爽口。」接著,他講了一個逗人的笑話,滿座聽罷不禁掩口捧腹。書房內空氣輕鬆馳緩,大家隨便吃著聊著,不一會便將各自瓷盆裏的吃完了。

洪參軍收拾去彩釉瓷盆,又上前替各人斟了一盅新茶。

狄公忽然站起,嚴肅地說:「諸位先生,我們再來議論正經之事吧!」

他說著走到書房中間黑檀木八仙桌邊,挑了一頭拉出靠椅坐下——他的左首對著窗,右首對著書房的門。

洪參軍會意,上前將八仙桌另三張靠椅一橫排定在狄公對麵,示意柯元良三位上前就坐。卞嘉坐了正中一張,與狄公正好麵對著麵。郭明坐右首,柯元良坐左首。洪參軍則退到隅角的茶幾邊拉一張竹椅坐下。

狄公將八仙桌上一座大銀燭臺挪到他左首的桌角上,說道:「洪亮,天這麼悶熱,你可將牆沿一排三對蠟燭全數吹熄。近來我的眼睛閃眩得慌,最忌畏這燭火太亮。你看我的眼睛又流淚了,我的帕巾在哪裏……」

狄公探手去衣袖取出一個大信封,猛然叫道:「老天,險些兒將這封信忘了!這是適間剛送來衙裏的,上麵還簽著『火急』和『絕密』的字樣哩!嗬,先讓我將這信看閱一遍,諸位先生耐心等候片刻。」

狄公撕開火漆封口,抽出一張折迭齊整的信紙,信紙上密密麻麻寫著一頁蠅頭小字。狄公一麵看閱不覺喃喃有聲:「有人告發說他的一個甥女在某員外家當侍婢,一日被一個臉上有刀疤的後生秀拐而去,對,對……是了,可憐那丫頭如是被那廝禁毒了——」

停了半晌,狄公瞇起眼睛又繼續說道:「那人說他的甥女曾偷看了一眼那歹徒的臉,啊,竟沒了刀疤,換了人了!天啊!竟是……哦,她認出了那歹徒。他說他寫此信曾猶豫了好久,擱了又擱,拿不定主意。顛來倒去思量了幾日,決定還是來向官府狄老爺告發,那人正是……唉,那歹徒的姓名如何寫的?」

狄公將那信紙湊近了眼睛,端詳半晌,又搖了搖頭說道:「看不清楚,唉,從不曾見過如此潦草的字跡,又小又乳,密密麻麻膂作一團,像蠅屎一般。」

他斜眼看了看柯元良:「柯先生能否替我將下麵的念讀一遍?我老眼昏瞀,竟不管用了。」

柯元良木然發獃,正不知如何理會。

狄公剛待要將那信紙遞給柯元良,忽一轉念又縮回了手,歉意地微笑了一下,說道:「不,不,我怎可將告發到官府的密信擅

自給外人看問?萬一有個差池,如何了得?還是留著回衙裏自個慢慢細看吧!」

狄公將信折造了重新納入袖中,偷眼遍看了八仙桌對麵三人。蠟燭光影裏他們的臉拉長了顯得十分繄張,適才的輕鬆愉悅為之一掃。

狄公抬眼平靜地環視了書房,除了他自己左首桌角一座燭臺外,書房裏其它地方一片黑暗。剛熄滅的那三對大蠟燭的氣味彌滿了整個房間。

房門半開著,房門口非常暗,隻有走廊上那盞油燈隱隱透進點亮光來。狄公獃獃地望著那扇半開的門,心裏隻覺恍惚。桌子對麵的三人則被狄公剛才莫名其妙的一番話語弄得神智迷糊,如墮入五裏霧中。

狄公又開口道:「從案情跡象看來,那殺人元兇必是一個異常險惡且又異常狡獪的人。他……」

狄公突然中止了話頭,飛快地向右首溜了一瞥。房門輕輕被人推了一下,飄進一餘冷風來。

柯元良在靠椅上開始躊躇不安起來,把個身子前後左右扭來扭去。卞嘉咬繄著嘴唇獃獃望著狄公。郭明則拘謹嚴峻不見有半點窘迫之狀。

狄公又繼續說:「他的品性已可大致揣測,他必定沉湎女色,形勞神虛,七情顛倒,九宮迷乳。一個被斬首的殺人犯在供狀上說,他每一閉目輒見眾鬼裸形怒目追逐而來,呼冤叫屈,噲風淒淒,好不怕人也……」

狄公這番看清了,黑暗中有什麼東西漸漸移向房門和骨董拒之間的隅角,而房門已被人輕輕關上。必是有人溜進了書房!狄公心裏不禁一陣悸勤,額上沁出了汗珠。——難道真會有第四個人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