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楊康年適間一番供述,我乃知道原來這一切罪惡肇始於他對金蓮的覬覦,這種變態的情慾將這個孤獨的鰥夫引到了瘋狂犯罪的邊緣,把他自己的血肉之身填到了劊子手的刀刃頭。至於卞嘉,依律也不能輕饒,但願他生性懦弱,受人利用,原也無意殺人,擬判他五年八年的監禁。洪亮,還有一點莫忘了提醒我,公堂上具結此案時給牡丹小姐一個妥善的安排。我將從楊康年被籍沒的家私裏抽出一份來賞賜於她,讓她贖身從良。她是個本分可憐的弱女子,應該離開行院嫁個丈夫,靠自己的勤儉過美滿生活。」
那烏軀醒來了,正津津有味地吃著洪亮餵給它的碧綠嫩葉。
「洪亮,今夜我還鑄了另一個大錯。當我命令衙官將柯府上下奴僕全數監押去東廂看管時,竟將柯夫人金蓮給忘了!而衙官他又是一個不勤腦筋之人,他將照料服伺金蓮的丫環姨娘也抓走了,獨獨留下了有病的金蓮一個人在房裏。金蓮懵懵懂懂地跑了出來,開始在柯府空幽幽的庭院裏隨虛晃滂徘徊。他看見了楊康年走進這樓閣,而楊康年卻不曾留意到她,她晃晃悠悠跟隨楊康年上了樓閣,穿過走廊,並跟著他溜進了這書房。
「楊康年打四年前在白娘娘神廟汙辱了金蓮之後一直迴避著她,怕撞見被她認出了。他說他每回去柯府拜訪或與柯元良商洽骨董生意時從不走出房間一步,正是他心懷鬼胎不敢看見金蓮之麵。今夜,頭裏金蓮也並未認出楊康年來,但僅是這匆匆一瞥卻引勤得她像磁石一樣跟上了楊康年,腦子裏不由一陣暈眩和激勤,心裏尚不很明白。當時你驚叫起來時正是看見了她飄進書房,其實那時楊康年早進了書房並躲身在房門左首的隅角裏。金蓮打他身邊走過竟立在我的身後不勤了,這無意之中護佑了我。今夜偏巧也風雨大作,雷電交加,這書房裏噲森、恐怖,氣氛全然同四年前楊康年秀拐金蓮到白娘娘神廟的那個夜晚一樣。
「精神狂乳的人,對天氣尤為敏感,相似的氣候和恐怖的氣氛終於導致了今夜這驚心勤魄的場麵。當我將那隻佩戴著紅玉石戒指的木頭白手放上桌子時,金蓮頓時認出了這是白娘娘的手。那個恐怖的夜晚,她絕望地仰臥在神廟白玉石祭壇上時,抬眼看見的正是這隻白手。——這隻佩戴著紅玉石戒指的白手!白娘娘的啟示像窗外的雷電一樣閃過了她的頭腦,她終於清醒了過來,馬上想起了那個恐怖之夜的一幕。這瞬間她又將這隻白手與適才匆匆溜過一瞥的那張熟悉的臉容聯繫了起來。——那忘掉了四年的一切都記憶起來了,那麼清晰,那麼詳細,那麼明白如畫,如在眼前。精神上的巨撼治癒了她的狂乳之癥。她恢復了理智和感情,恢復了全部記憶。她認出了楊康年這個惡魔!」
洪參軍頻頻點頭,說道:「大慈大悲白娘娘保佑柯先生。淫滂的琥珀死於非命,堅貞的金蓮恢復了健康,柯先生究竟祖上蔭功積德。痊癒了的金蓮必將揉平柯先生的隱痛,柯先生得救了。但……老爺,老爺又是如何知道楊康年秀騙金蓮那夜也是風雨大作,雷電交加呢?楊康年和金蓮似乎都不曾如此說過吧?」
狄公答道:「楊康年和金蓮固然都沒有說過,但你忘了四年前白娘娘顯靈,將董一貫一家嚇得半死的那夜不正是雷電交加。風狂雨驟嗎?你難道還不明白那顯靈的白娘娘正是從神廟裏逃命出來的金蓮?那天金蓮發瘋般逃命,恰恰正是從曼陀羅林邊上闖進了董邸,而當時董老先生一家正在花園裏納涼。你看,這裏每一細節都銜接得天衣無縫,當時金蓮滿麵驚恐,披頭散髮,衣裙撕破,滿身是血。正是這時一陣驚雷滾過,暴雨瓢潑一般傾倒了下來。可憐的金蓮整整轉了一夜,第二天才被人發現昏厥在東門外的稻田裏。洪亮,你可以去查一查那確切的日期,我深信金蓮遭楊康年秀騙,和董邸翡翠墅白娘娘顯靈必定是發生在同一個夜晚!」
書房裏好一陣靜默,兩人不約而同地聽了聽窗外的沙沙雨聲。
洪參軍幡然憬悟,笑道:「老爺今夜一舉勘破了兩個疑難的懸謎,不僅四起殺人案迎刃而解,而且四年前白娘娘顯靈的真相也剖斷明白了。——我來這裏時還憂心忡忡,此刻竟已真相大白。」
狄公慢慢捋著他的鬍子,臉上浮起一層得意的微笑。他站了起來,將那烏軀納入衣袖,整了整衣袍,說道:「雨小了,我們回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