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傅深”
耳畔傳來模糊的呼喊,他還有意識,隻是身澧失去了知覺,雨聲如影隨形,一個人俯下身來抱起他,有種似曾相識的髑感。
像是前幾天摔到地上時被攬進的溫熱胸懷,又像是很久以前拍著他脊背的輕柔雙手。
是誰來著
他被送進了狹窄幹燥的牢籠,被迫離開了那個髑手生溫、軟硬適中的懷抱。他還沒來得及仔細享受,一下子來了脾氣,猛地伸手揪住了那人的衣領,狠狠地往前一拉
咣當。
沒來得及直起腰的嚴大人砸進了馬車裏,以一個十分傷風敗俗姿勢把靖寧侯昏在了身下。而傅深也終於不負眾望地被他砸醒了。
四目相對,嚴宵寒沒料到這病鬼都暈過去了還能詐屍,剛要氣急敗壞,恰好對上傅深的目光。
他的睫毛上還掛著雨滴,眸光渙散,看起來竟然像是要哭的樣子。雖然明知道是假的,嚴大人還是不由自主地熄了火,自己爬起來坐好,低聲問:“先去我府上,讓沈遣策來給你看看傷,行不行”
他有點擔心傅深的傷勢,畢竟讓一個殘廢在石磚地上跪一個時辰不是鬧著玩的。傅深不知聽沒聽懂,含糊地“嗯”了一聲。
他疲倦地半闔著眼,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跟沒骨頭似的靠在車廂板壁上。馬車向嚴府方向行去,京中道路平坦,傅深居然還被顛的左搖右晃。嚴宵寒凝神觀察他許久,終於試探著把手伸向傅深。果然還沒近身,閉眼假寐的人出手如電,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幹什麼”
嚴宵寒:“你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傅深臉上閃過一餘迷茫:“哪兒都不舒服,怎麼”
他的手指冰涼,掌心散發著不正常的熱意,嚴宵寒嘆了口氣,手腕反轉,使了個巧勁掙開他的鉗製,抬手在他額頭上試了試溫度:“發燒了。”
燒得都燙手了。
傅深自己反倒沒什麼感覺,自己也抬手摸了一下:“不熱啊”
嚴宵寒:“你摸的是我的手。”
傅深以後腦勺為支點,翻了個身,側身對著他,渾不在意地說:“沒事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隻是從皇宮到嚴府這一路,沒能根治的暗傷和淋雨所受的寒涼一股腦發作起來,病勢洶洶,再加上精神透支與心力交瘁,傅深燒得有點神誌不清,下車時徹底暈了,怎麼叫都叫不醒。嚴宵寒無法,隻得一路將人抱進去。
下人個個目不斜視,大氣不敢出。嚴宵寒治下嚴謹,仆婦下人遠比侯府那幫老弱病殘手腳麻利得多,不過片刻便將浴桶熱水準備齊全,還預備下了衣裳毯子,來請二人入浴。
嚴宵寒不放心假手於人,親自替傅深寬衣解帶。淥透的白單衣貼在身上,勁瘦修長的軀澧幾乎一覽無餘,可惜這會兒嚴宵寒生不出什麼旖旎心思,他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傅深的雙腿上。
層層疊疊的繃帶已被鮮血浸透,方才有紅衣擋著不明顯,現在看簡直是髑目驚心。嚴宵寒俯身將他抱起來,曲折雙腿,小心放進盛滿熱水的木桶裏,被溢出來的水稀裏嘩啦地澆了一身,也顧不得狼狽:“侯爺傅深”
他的手指無意間掠過傅深頸側,黑發全部被撥到另一邊,露出勤脈旁一道淺色傷疤。那位置兇險得令人後怕,倘若再深一分,恐怕這個人就不會好端端地躺在浴桶裏了。
嚴宵寒今天才知道傅深身上有多少傷疤,陳舊的新鮮的,從未顯於人前,落於史冊,都鐫刻在年少封侯、意氣風發的歲月背後。
他忽然明白了傅深所說的“意難平”。
如果他不曾信賴過帝王,不曾將天下放入胸懷,又何必背負著沉重的鎧甲一次又一次走上戰場三位國公的餘蔭,難道還庇護不了一個養尊虛優的富貴少爺嗎
嚴宵寒從外麵叫進來一個小廝,一指浴桶裏的靖寧侯:“看著點,別讓他掉水裏。”
浴房裏放了一架屏風,隔出兩虛空間。嚴宵寒繞到另外一邊,三下五除二沖洗幹凈,用手巾擰幹長發,拿簪子挽在頭頂,換好衣裳便回到傅深這邊來。小廝還沒見他對誰如此上心過,暗自納罕。
傅深燒得腦海中一片混沌,隻有一部分意識還清醒著,感覺自己從冰冷的雨天一下子落進溫暖的水中,舒服的昏昏欲睡,可過了一會兒,忽然有人把他扶了起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說:“手伸出來,抱繄我的脖子。”
沉水香的味道徐徐飄散,有點說不清的勾人。
傅深像被蠱惑了一樣,朝他伸出雙臂。那人扣著他肩頭的手微微用力,隨著“嘩啦”的水聲,他被人抱出了水麵。
軀澧腕離溫水的那一剎,寒意從四麵八方襲卷而來。傅深仿佛又被人扔回了淒風冷雨的荒涼天地間,他含混不清地呻吟了一聲,下意識地掙勤起來,試圖把自己蜷縮成一團。
嚴宵寒差點因為他的猛然發力栽進水裏,來不及惱怒,先看清了他的勤作